上巳过后两个月,端午就到了,有一年端午,我跟张家娘子学了裹粽子,裹得的粽子师父甚是喜欢,今年裹粽子的芦苇长得极好,我便想着要再裹一回。
我去找张家娘子商议挑个日子一同裹粽子,她盘算了许久,得不出的准日子来,我便笑道:“婶子如今怎就这样忙了?”
张家娘子一拍大腿,认真道:“可不就是忙翻了天,年节里头,在你家铺子里遇见了绣房的小夫人,因她要求子,我去替她操持了一回,如今,她果然就得了一胎。”
“啊?”我吃惊地睁大了眼:“这般灵验?”
“灵验啊。不瞒你说,起先我也只是劝她去试一回,能不能如愿,且看造化,现下我可是十足地信了。另有几家听说有这事,急急忙忙地就来打听,排着日子也要去供奉。”张家娘子说着说着,就拿眼不住瞄我,半是揶揄半是认真:“阿心,要不你也去求一求?”
“我有什么好求的?”我莫名地问道。
张家娘子打量着我:“不是婶子多事,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罢,也不知你师父打算要将你留到几时,可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你不如趁这个时机,去求一门好亲事来……”
“这是要阿心去求什么?”师父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张家门口,挑着眉毛打断张家娘子的话。
我瞧见他手里托着包纸包,散发着干艾叶的清香,每年端午师父都会向街坊邻里分发艾叶包,今年也不例外。
张家娘子慌忙闭了口,转而夸起师父手里的艾叶又干又香。我憋着笑道:“粽子总是要裹的,婶子估摸个日子,待婶子得了空闲,咱们一处裹。”
张家娘子连声答应,又忙不迭地接过师父手里的艾叶包,犹豫了一息,她还是鼓起勇气同师父道:“阿心也老大不小了,人模样又生得好,朱先生若是有心替她结一门好亲……”
“多谢张娘子费心,只是张娘子快别提这事,这个孩子……粗笨愚钝,遣嫁出去,岂不丢人现眼。”师父笑得很是真诚,我却是心头一阵心浮气躁。
从张屠户家出来,另有几家艾叶包未送,我便与师父一同去送,他突然问道:“师父一直将你留在身边,阿心可怨?”
我的心一下就慌了起来,心底埋怨张家娘子多事又多嘴,偏教师父听了这话去,倘若师父当了真,动了要将我遣出去的心,这可如何是好。
我急得眼眶微微发热,脱口便道:“师父是嫌我笨拙,做不好事,也背不全药典,因此就不想瞧见我总在跟前了么?”说罢湿热的眼眶一酸,两行泪就滚落了下来。
师父一怔,半笑着伸手过来要替我拭泪:“怎的说着说着还哭了呢……”
我挡开他的手,猛回身就小跑回铺子里去了。
一进铺子,吴甲迎了上前,“回来了啊,朱先生呢?有个要出诊的。”
我赶忙抹干净脸上残留的眼珠子,只顾着点头,红肿的双眼却盯着地下,不敢抬头。
“眼睛怎么了?”吴甲粗声问道。
我好不羞愧,撇下他和铺子里坐着等出诊的病家不理,飞快地穿过厅堂,回后院自己屋里去。
才刚就着冷水洗了个脸,门外就响起师父的说话声:“阿心,阿心?”
我此刻又是气恼,又是慌张,还有些难以言说的难过,一时梗塞住了喉咙,发不出声。
“在里头罢?都怨师父浑说,莫要气恼了。”师父在门外哄劝,听起来很是无奈:“果然还是个孩子,恼了便要掉眼泪,还得师父来哄,哪一家肯要你这样的媳妇儿,也怨师父没教养好,少不得还是师父自己兜着,随你在铺子里赖到几时,左右师父还养得起你。”
我心里早已破涕为笑,只是脸一时还挂着放不下。师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拿乔,磨磨蹭蹭地去开了房门。
师父温润可亲的笑脸一下就到了眼前,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嗯,不哭了?”
“师父……”
我本想表白两句决心要留在师父身边的话,可师父似乎并没有耐心听,看过我的脸色之后,一面转身往前堂去,一面吩咐:“不哭了便赶紧出来收拾医笥,快去金家出诊。”
“哪个金家?”我加快了两步跟上师父。
“锦绣坊金家。”他顿了顿步子,“是喜诊,我不便听脉,也懒同那金承业客套寒暄,你去便可。”
秦氏在小庙拜过之后,如愿有了身孕,我刚从张家娘子那儿听说,这就来了。
金家一向子嗣艰难,从金承业父辈起便是如此,因此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胎,金家格外慎重,命管事亲自来接人过府不说,路上还非得要先塞我一个红封,以示吉利。
这将将才有的胎,是否牢靠还真不好说,我又不好明说,这红封拿在手里很是烫手。
到了金家,金承业亲自在前厅迎候,他见我只身前来,却不见师父,不免失望。师父这么个闲散性子,不是什么诊都肯来看,我早就习惯了替他准备一套教大家都下得来台的说辞。
“金郎君莫怪,家师近来有些抱恙,管事又说是来问喜脉,唯恐带了病气过来不妥当,故遣了我过来。”我胡乱搪塞了一通,金承业一听这话,自是称是不迭:“那是,那是,阿心姑娘的医术也盛名在外的,能请得阿心姑娘来自然更方便些。”
说着金承业在前头领着路,引我往后院内宅去。路过园子时,我偶瞥见一处僻静的厢房外,一颗粗实的槐树上,丝丝绕绕地缠了一树的菟丝子细藤。
我心里讶然,去求子殿求拜的是金家大娘子,在求子殿取了菟丝子回来,该种于求子妇人居所的窗下,可这厢房看着如此简陋,理应不是主母居所。
穿过园子,这宅子的主屋就在跟前,金承业侧身将我让了进去,屋中竹帘一动,秦氏打起帘子从里头出来,温婉的笑声也跟着迎了上来:“是阿心姑娘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