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冷?瀚哲有些不太明白沈崇楼的意思,但他稍稍低头,就瞧见沈崇楼旁边有着清浅的人形轮廓。
看上去,是女子的。
瀚哲想到沈如故住在宁海路,于是,推断沈崇楼有这样的反应,是否和沈如故有关。
“大帅,我让人拿到了中山商行的账目,上面有和二少交易往来的详情,只要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秦修远是中山商行的大当家,那么他的罪名也能成立。”瀚哲如此道。
沈崇楼漠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之态,他看向瀚哲,却良久未说话。
“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办,我来揭开他是中山商行大当家,至于他的罪名,那边给我盯紧了,这一次,我要全盘收网。”
卓冷的口吻吐出来的字句,都好似冬日里的冰刃,沈崇楼沉着脸,轻轻冷笑。
紧接着,他调转了方向,迈开坚实的步伐,朝后方走去。
瀚哲跟在后头,只听到沈崇楼边走边道:“决不允许出差错!”
“好,大帅,那边,我会好好处理,人证物证都在我们手上,不会出错的。”瀚哲应声,示意沈崇楼放心。
“现下,大帅你去哪里?”瀚哲追问道。
沈崇楼淡淡回道:“燕子矶。”
“去燕子矶作甚?”瀚哲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刻吧。
况且,方才是谁信誓旦旦说要揭开中山商行大当家?燕子矶在栖霞,可不在中山。
“据我所知,秦家在长江码头,有一批货,傍晚会运走。”沈崇楼解释道,他反头一看,瀚哲脸上仍旧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瀚哲挠了挠头,没想明白,一头雾水,道:“即便如此,和调查没有半点联系,也没有必然的关系,秦家在南京的货,没有私藏大烟。”
“你想错了,即便秦家在南京的货不会偷运大烟,但,今晚出的货,是中山商行出资,你说有没有联系?”
沈崇楼的话音一落,瀚哲恍然大悟,他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怪我这些细节之处没有去调查清楚。”
“你要办的事也不少,有些事我能处理,你先去看住通往江北的货,晚上在颐和公馆接应。”
沈崇楼说完,闭口之时,雪花有些调皮地钻进了他的口中。
他脑海里面,出现了一张明媚的笑脸,仿佛,字字句句,都响彻在耳畔:“三哥,你尝尝,冰凉冰凉的,味道还有些甜呢。”
那些欢快无忧的日子,好似发生在昨日,可事实上,早已过了许多年。
那时的她,喜欢冬季,会和二哥崇宇在公馆的院子里打雪仗闹腾,有一次不小心砸了二姨娘,被告到父亲那里去了,沈如故和沈崇宇都罚跪在宗祠,晚上还是他偷偷送的饭。
她后来喜欢玩雪的性子依旧没变,甚至,瞧着石盘上有着厚厚的积雪,直接抓起来,揉成一个团,然后递给他。
沈崇楼还记得她故意而为的模样,只有在那个时刻,她才会一副乖巧的样子,叫着他三哥,哄骗他吃雪。
他明明寻常最喜欢捉弄沈如故,心里和明镜似的,却依旧傻傻的吃掉一团雪。
沈崇楼想到这里,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早早就着了她的道了。
现如今,今夕不同往日,谁也回不去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的道理,他也终于明白。
沈崇楼认为,自己向来不信天命这种东西,所以,也不会妥协给时光。
真回不去吗?他总有办法扭转乾坤。
沈崇楼和瀚哲分头行动,沈崇楼去往燕子矶。
抵达后,沈崇楼上台阶,进入幽径,站在岩石上,凭栏眺望。
耳边又不自禁响起了清脆的嗓音,那时他和沈如故第一次来到南京,她说,等深秋,要和他一道去栖霞看枫叶,还要来燕子矶看风景。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应承她道:“听闻燕子矶旁长江水滔滔,江北的流水也很湍急,想来,也不会有好看的景观。”
当即,她便急了,忙道:“明太祖朱元璋南下集庆,便登临燕子矶,而观音阁旁的悬壁上有铁索穿石,是朱元璋军师刘伯温系舟之处。”
“还有乾隆皇帝六下江南,被美景陶醉,赋诗云当年闻说绕江澜,撼地洪涛中下看,却喜涨沙成绿野,烟村耕凿久相安无。便御笔提写燕子矶三字,造碑一石,建亭一座。”
“况且,在古金陵四十八景中,燕子矶就占据六景。”或许是因为当时他良久不做声,她便越说越欢喜,像是给他讲解许多不懂的知识。
然而,实际上,她不知晓的是,他瞧着她说话时开心的模样,心里也跟吃了蜜似的。
压根不忍心打扰她说话的兴致,何况,他真的从未见她那般外向过。
加之,她说,他听,由衷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沈如故还有一点不知晓的是,他其实什么都知晓,那些典故,他都在书上看过,
当时,他还故意找话题问她:“既然你说燕子矶占据六景,那你可知哪六景?”
她即刻笑得更加欢了,他知晓她的喜悦来源何处,只因他的问题难不倒他。
如他所料,沈如故顺口就来:“燕矶夕照、永济江流、嘉善闻经、化雨地、幕府登高、达摩古洞!我说的六景没错吧,有没有奖励。”
至今,沈崇楼都未料到,她会有最后那一句,竟会主动对他索要奖励。
沈崇楼想到这里,不自禁地扬起了微笑,然而,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样细微又本能的动作。
他缓缓闭上眼,迎面的寒气,逼迫着他,可是当他脑海中有了画面,却倍觉温暖。
只因他还清晰的记得,他当时亲了亲她的额际,承诺,迟早有一天,陪她看尽天下美景。
即便,当时的沈如故,瞪大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沈崇楼瞧着长江码头,开始装载货物,他朝那边走去。
却没想到,原本只想调查货物来源,竟然瞧见了至关重要的人秦修远最得力的助手许秘书。
如此一来,无需多说,中山商行的幕后人必定是秦修远。
“沈三少?”许秘书也瞧见了沈崇楼,当对方走近之时,许秘书将一丝慌乱隐去,淡然地对沈崇楼拱手笑了笑,“现如今,不该叫三少了,应当叫大帅才对。”
“中山出资的货,而你,却在这里。”沈崇楼并未接过许秘书的话茬,而是指着在码头和船只上来回忙活的工人,如此道。
许秘书微愕,是他大意了,一时间都没有警惕这样的疏漏点。
只怕沈崇楼的话,带着言外之意,许秘书猜测,沈崇楼实际上是想说中山商行和少东家有关,而中山商行又和江北经济上的来往密切。
一切,原本都像掩埋着的秘密,现下,貌似都开始变得心照不宣了。
许秘书依旧保持笑意,实际上,心中不免忐忑,他问沈崇楼:“大帅,明人不说暗话,您这次来南京,是何意?”
“我只想弄明白,中山商行的大当家,是否是秦修远。”沈崇楼听到他如此说,也不拐弯抹角了。
许秘书僵住,正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沈崇楼带着目的来南京。
“这……”许秘书有些含糊。
但他只轻飘飘的说了一个字,沈崇楼便截断了许秘书的后话,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藏着掖着,真没意思。”
许秘书哑言,紧而拢眉,道:“大帅心中其实早有答案,您不是想弄明白,只是没抓住证据罢了。”
沈崇楼一听,笑了,这个许秘书,倒是一个明白人。
“我倒是有些不明白,大帅调查这个是因为中山商行打击了江北经济,想要报复,还是别的原因?”许秘书虽怕沈崇楼,但毕竟这是南京,何况,大家都已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没必要继续打哑谜。
沈崇楼却未给出答案,他一边向层叠很高的货物走去,一边思忖之后才幽声道:“你和你家主子,不该面对我心虚吗?”
“大帅,何出此言?”许秘书更是被沈崇楼说的糊涂。
“我要是死了,最开心的,是你的主子。”既然他不明白,沈崇楼便直接挑明。
许秘书这才想起刺杀事件,当初,他也不是没有问过秦修远,但少东家说了不是他所为。
只要少东家说的,他都信。
于是,许秘书坚定的对沈崇楼道:“这事,您大可调查,绝对和少东家无关。”
“无关?”沈崇楼虽然是问句,却不是意外的口吻,而带着莫大的讽刺意味。
沈崇楼扯了扯唇角,冷笑道:“你是秦修远的人,我为何要信你。”
他的话音一落,已经走到货物旁,伸出去的手,落在了包装好的货物上。
“主要运输的是云锦?是成匹的云锦还是裁制好的云锦制品?”沈崇楼开嗓问,可未等许秘书回答,沈崇楼又道,“还是说,打着卖云锦的幌子,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许秘书不爱听这话,什么叫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烦请大帅注意言辞。”许秘书紧绷着脸。
沈崇楼睨了一眼许秘书,嘴角萧冷的意味越发明显,道:“大帅这是何意?”
“中山商行出往江北的货,可是藏着很多罂粟,罂粟用来制作大烟这点常识不会不清楚吧。”沈崇楼刷地朝许秘书看去,目光极其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