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正和罗林以及亚朗一起坐在大安城岭山崖的顶点,俯瞰被一轮红日沐浴着的山林。
即使有了夕照,也无法使三人并肩而坐的画面诗化——罗林身上的麻绳实在太碍眼,亚朗把她绑成了待煮的河蟹。
亚朗所谓的“交由丛林之狼决定”,源自一个狼族传说。
传说约在二十年前,爆发了第一次狼族和龙族之间的内战,狼族节节败退。族长命令自己的手下把自己绑起来作为活祭,躺在山崖之上,更割肉撒血引狼。
族长用自己的血许下誓言,愿以性命换来族人的胜利。
最后,狼来了,却为族长咬断了绳子。
族长没有死,但是他的愿望实现了,本来连吃败仗的狼族竟反败为胜。
因此,狼族人一直相信,可以用自己的血和丛林之狼进行交易,假如狼神没有杀死许愿的人,契约便成立。
反之,就像罗林的弟弟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亚朗提着刀想要往罗林的手臂割去,季安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下,夺过了刀再往自己的手掌划了深深的一刀,把血撒向罗林身旁的空地。
“这是我许的心愿,用我的血就可以了。”季安淡淡地说,然后满不在乎地配合着亚朗被捆缚。
“如果你和这个家伙还可以看到两天以后的夕阳,就当作丛林之狼原谅你们两个叛徒。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在护送活祭的途中被狼群袭击而死;我也会把你哥带出来找你。但是,如果......”亚朗说到一半,抿了抿嘴,终是不忍心说下去。
“好自为之。”亚朗在季安身上打了最后一个死结,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亚朗根本不敢回头,他害怕自己会心软。
但是他不能心软——他不能代替他们的神去原谅两个狼族的罪人。
亚朗在赤红的晚霞中行走,他听见飞鹰来回盘旋,作出短促而悠远的歌唱,那嘹唳的声音使这个山岭显得更肃杀。
那鲜甜的血液,不只能引来狼,还能引来吃腐肉的鹰呢。两天以后的此时此刻,他们还是否活着呢?
亚朗只能假装对所有声音都充耳不闻,纵身一跃落在了马背上,策马加鞭往着他和亚述一起长大的村落奔去。
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住着那个很会做玻璃叶饼的哥哥,如果狼神愿意赦免亚述一切的罪,亚朗也愿意把亚述最爱的哥哥带回去他的身边。
当静寂的夜转为晓日,天幕就像刚刚睡去又苏醒起来,亚朗再一次骑马踏上征途,这一次踏踏的马蹄声更加繁乱,因为除了亚朗以外,还多了一人一骑。
亚朗带着亚述的哥哥步上山崖时,看见了一幕奇景:桔色的夕照里,亚述和罗林早已解了绑,两人盘着腿,团着火堆用树枝架起了一条死去的蛇在烤,旁边还有一只断了头的鹰,那氛围竟有种相偎相依的家居感。
但这些都不足以用“奇”来形容,奇就奇在......亚述身旁还有一头白狼。
那头白狼的毛发在夕照下仿佛泛起了柔柔的橘红的光圏,仔细一看又似是金光闪闪。
人人都说,摇尾巴狗,夹尾巴狼。但是这一头白狼却围着亚述转了一圏,又摇了摇尾巴,十足那些向主人邀功的守门狗一样。
亚朗几乎以为自己不过是看见了一头像狼的狗,但是当他渐渐走近,那头白狼一下子惊觉地竖起了尖耳朵,转头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盯着他看。
那双如黄玛瑙一样的瞳仁有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亚朗可以看见当中的警惕警告之意,随即又看见它化警戒为平静。
只有狼,才会拥有这么一双危险带刺又神秘的眸子。
亚朗有一种感觉:它看穿了他此行的目的,所以才放下戒备。
难道这就是丛林之狼吗?
另一边厢,亚述的哥哥虽然怕狼,但还是抖着脚步往弟弟走去,顾不上身边的人和物,兄弟之间紧紧地拥在一起。
“那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哥,叫弟媳吧。”季安指了一下罗林,故意调侃道。
罗林一下子涨红了脸,拿着根树枝就要往季安的屁股杵去:“谁是你媳妇?”
季安嘻笑着去挡,又说:“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随随便便从了吧。”
话罢,两个人又打闹了起来。
其实季安和亚述都明白,罗林虽然嘴硬,但是当她想要跳崖而被亚述阻止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活下去的准备。
罗林既然可以为爱而死,自然也可以为爱而生。
亚述的哥哥虽然丝亳没有看出“弟媳”到底是男是女,但还是迷茫地陪着傻笑。
罗林侧着头看亚述,含嗔似笑,眼底全是情意款款,那样的眼神,只有一个女人看自己的爱人时才会这样无所畏惧——不是狼族常挂在嘴边的“无畏”,而是把心挖出来,丝亳不担心自己的真心会换来鄙弃或利用的无畏。
亚朗看懂了,因为他无数次从亚兰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
亚朗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加上一条白狼的组合,忽然明白到了自己只是一个画外人,于是一言不发,只是跪下来,怀着虔敬的心对着那头白狼叩了个响头:就当作它真的是丛林之林吧,就当作他们的狼神原谅了亚述,也原谅了自己。
亚朗重新站起来,正要离去,亚述却叫住了他:“我会一直在这里,如果你想我,就来找我。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话罢,亚述伸出了一块玻璃叶饼——那本是哥哥有备而来,特地带上山为他解饥的。
亚朗瞥了他一眼,接过了玻璃叶饼,终是没有回应一句,转身离去。
也许有一天,正如亚述所说,他会回到这里,但是至少这一刻,他还没有办法面对这个为了一己私心,欺上瞒下的自己;现在,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他没错。
亚朗一边咬着饼,一边下山,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
这饼是这麽难吃的吗?怎麽跟他记忆里的不一样了,还是因为他长大了,不再喜欢这甜甜腻腻的东西呢?
自觉地抛弃喜甜的味觉,也许正是成长的代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