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思凡》
那天,龙族军队全体撤退,罗林安然回到狼族阵营。
没有人知道,罗林是揣着一颗怎样的异心回来:一个连环计已经建好了基底,只要她找出铁环的秘密,龙族人便会假装进攻,再留下诈虏者,狼族人将会从失去马可将军这个猛将开始兵败如山倒。
在夜里,她对着镜子凝思:那个人跟从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特别是眉眼和笑容,像是神向世人展示诗页的一部分,那么美好,那么平整,即使阔别九年,她还是可以轻易认出她那少年时代遗留在东南边靠海部落的念想——她的“海棠花”。
但是反过来说,她的变化不大吗?怎么他还是早于她一歩,认出对方来?
她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脸:长期注射雄性激素让她的皮肤比同龄女性要粗糙得多,使她看上去较之实际年龄衰老了好几年。
罗林转了转眼珠,对着镜子长长地呵了口气,镜子顿时如净下一脸脂粉的盆中的水,在那蒙胧的映照中,她仿佛看见了十三岁的自己。
那人在烈日下看她时,大概也是这样的蒙胧美化的效果吧?
但是,细看的话......罗林想着想着,手便摸上去自己的胸膛,那本应是软肉的地方早已变成了硬梆梆的肌肉,不只那儿,她全身每一寸,甚至连手指都像一个男人,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一觉醒来,她的腹下会不会也长出一根东西来。
这具躯体,就连她自己都厌恶。
她的精神一下子又萎蔫了:她跟他到底是无缘,她有战死沙场的孤胆,却没有和他肉帛相见的勇气。
她又想起了那个毁掉她的人生的“杀人凶手”,亚朗,她绝不能按计划一样让他和其他人一样作为马可将军的陪葬品,一无所知地死去,那实在太便宜他了!她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在接下来的漫漫岁月中把他渐渐折磨至死!
一场布署了一年半的大戏,终于正式开幕。
罗林生怕亚朗意外死在了其他人手上,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暗中保护他——那是她的人,是她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报复的仇人,他只能死在她的手上。
她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进行得天衣无缝。
就在前几天,她还那样精心地在脸上画着妆,听见那些毛头小子窃窃私语说她真像一个女人时,她还为此沾沾自喜,想像着在龙族边界与她的“海棠花”见面时,他会不会也给予她一个被惊艳的眼神。
罗林虽自知与那人永无捅穿那层窗户纸的日子,但是还是希望可以成为他心中隔着窗户纸朦胧可见的白月光。
可是,她忘记了一点,他们狼族的神最喜欢看她希望落空的模样。
罗林心尖上的那个人,看了看女装打扮的她,没有像她期预中一样露出赞许的表情,倒是把眉头皱成了心事重重的模样,压低声线警告道说:“今天很重要,别出幺蛾子。”
一个女孩子穿上女装,怎么也算是幺蛾子呢?
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啊,她又忘了,现在的她只是个半男半女的人而已。
罗林如同一个在四面戈壁沙漠中的扳道工,突然喝上了一口水,那一口透心凉的爽快让人几乎忘了现实的残酷,但是这凉爽在进入她体内后却结成冰,让她冷得从心而发地颤抖。
这如置身极地的冷冻结了她的理智,于是她才刚把所有新兵支开,已经迫不及待地折辱着亚朗。
她应该再等等的,等到计划完全成功了才报私仇。结果还是如那人所担心的一样,出了点幺蛾子。
不过没关系,留下了三两个虾兵蟹将也不碍事,只要马可将军死了就好了,她的“海棠花”会高兴的......
季安看着眼前的人这凄楚的苦笑,只能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他实在不知道要给什么反应,他对这个女子不可谓不同情,但是他现在的身份并没有表达同情的立场。
“其实,相较其他人,我不讨厌你。那天,我在做处子宣誓的时候看见你了,我看见了你的不忍心,你是唯一一个露出了那种表情的狼族人,那天你的表情就是现在这样的。而且......你也是唯一一个还能拿我当成女孩子看的人了。”罗林落寞地说。
起码,“亚述”没有用看见了什么脏物一样的厌恶眼神望向她的身体,当他拿衣服盖上她时,她看出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尊重。
她外表如男人般粗枝大叶,骨子里却还是女儿心思,终究是渴望着别人的温柔对待。这也是她愿意和“亚述”说出心底话的原因:她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好人;当初,确实也是弟弟对不起他在先,到头来下毒手的手也不是他这位真正的受害者。
季安正要别过头去,盘郁在心头的酸辛却过热地上升,大颗的泪划过了脸颊。季安完全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得听着别人的故事也能哭起来的人,他知道这是亚述的眼泪。
亚述又掌回了这个身体的主动权。
亚述对於罗林有一种很特殊的情感,他想像过无数次那个作出了处子宣誓的女孩后来的日子,有时候他也会为了减轻自己的罪疚感而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个女孩说不定过得没有他想像中的糟糕。
但是今天,亚述无法再自欺,他知道这些年,她的确过得不好。
“你的海棠花,承诺过娶你吗?”亚述开口忽然问。
“你觉得他会娶我吗?”罗林扯动一下嘴角,以为亚述这麽问是变相的嘲弄。
亚述却无比真诚地说:“你怎麽知道他不会?你为了他做了这麽多,难道不值得一个答案?”
刹那间,罗林对上亚述清亮的眸子,本来准备好反唇相讥的话便忘掉了开端。
亚述其实说不上有多好看,撇开过白的皮肤不说,那周周正正的脸孔虽然挑不出太大的缺憾,但也万万谈不上惊艳了岁月。
但是他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点悲天悯人,这是好勇斗狠的狼族人中极罕见的充满大爱的眼神。
“走吧,去找你的男人要一个答案。”亚述解开了罗林身上的绳子。
无论如何,他想要给她一点补偿。
其实罗林说了那麽多,本也怀着拖延时间的心思,想要等到龙族军队来救援,却不料亚述竟如此爽快放了她。
“亚述,你太善良,狼族军队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罗林转了转手腕,忽然在这个可以独自离去的时机,抛出了橄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