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室中原本沸腾的笑声一下子便静了下来,静得季安甚至可以听见好几个同学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数学老师没有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居然也会公然顶撞她,她怒目圆睁的脸抽搐着,封婷亳不示弱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后来季安和封婷被双双拉到训导处以“顶撞老师”的名义挨了一顿批,数学老师那天实在气坏了,她先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一道选择题——道歉或者记一个小过。
封婷挺直腰板,一点都没有退缩之意:“我没有错,所以不会道歉。如果人可以为了没犯的错误道歉,那么还有什么原则是重要的?”
封婷那双温顺的眸子露出了少见的倔强,看在季安眼中就像一个木头娃娃沾了人的血气,活了过来一样。
数学老师转头又给了季安类似的选择:承认自己在小考中作弊,这样的话只要跟老师正式道歉,再写一封悔过书就可以大事化无;否则,以作弊的名义记一个大过。
真可笑,季安从前打过那么多次架,一次都没有为了打架的事记过,这一次居然为了子虚乌有的事情记过——是的,季安和封婷一样选择了不道歉,宁可记过。
在这个重视结果比过程更多的世界,人们可以不分对错,只作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在这个世界里,封婷和季安是顽固的异类。
可悲的是,异类的父母并不一定是个异类,又或者这些为人父母者也曾经铁骨铮铮,只是岁月磨平了他们原来的棱角,让他们忘了自己年轻时对抗世界的模样。
所以时隔一天,季安的父亲风风火火地赶来学校捉着季安的手在那份助理操刀的悔过书上潦草地签下了名字。
季安记下的大过被撤消了,但是那份悔过书也被公然贴在了公布栏。
季安作弊并签下了悔过书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不胫而走。
季安还记得那一天,他目眦欲裂地把贴在公布栏上的悔过书撕了个稀烂。那是他毕生感到最屈辱的一天。
他回一看,在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脸孔之中,有一个人与那些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同学有着截然不同的表情。
封婷那双像猫儿一样尾端上翘的杏圆大眼向他投向了一个五味陈杂的眼神,复杂得他不能办认所有的情绪。
季安只解读出其中两种情绪:悲伤和失望。
也许他当时应该向封婷解释的,但是当时的他心情实在憋屈得很,根本没有心情去进行解释这种会使他更憋屈的行为。
如果问季安,他的人生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没有在校长室直接撕了爸爸向他递来的悔过书。
其实季安也想过,如果爸爸可以全然站到他那边去,再硬气一点,想要既不记过也不写悔过书分明也不是难事。
归根究底,只是季老头不够相信他罢了,也许看在季老头眼中,顽劣如季安会犯下作弊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
后来,颜木的爸爸以家长会会长的身份“弹劾”那个数学老师,成功让老师从学校卷铺盖走人。
人们都说这又是一起有钱人小团体为所欲为的铁证,但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仅此而已。
那些不明就里却又自喻正义的人从来不会为了替别人好打不平而付出什么,这就是大部分地球人,所谓的正常人。
封婷依然是那个时常挂着微笑,平和友善的好学生,很快又成为了新来的数学老师的爱徒。
那一场闹剧仿佛就这样划下了句号,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
然而,季安觉得他和封婷之间渐渐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虽然她依然耐心地为他讲题,也不拒绝他的任何求助。
但是季安总觉得在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变化,即使封婷如常和他一起说说笑笑,但是她看他的眼神,有种火苗被浇灭的空洞感。
季安本来不是那种心思细腻得会注意别人眼神的人,否则他也不能那么我行我素地活着,所以他终于意识到那一夜在医院外面,封婷往他心窝投去的小蛇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既然知道了,季安决不会放任自己伤春悲秋。
火灭了该怎么办?那就重新让它烧起来。
自此,季安拼全力念书,人人都以为他是因为那个数学老师的事情受了刺激才奋图强,他也不能否认自己有着想在瞧不起自己的人面前争口气的想法——不管是老师﹑同学还是他老爸。
但是他更想让那个全校第一学霸重新瞧得起他。
季安不懂﹑也不屑说好听的话讨女孩子欢心,他向来相信真正的男子汉都是以行动证明一切的。
季安的行动成功了一半,他在高考中常挥,和封婷﹑颜木考上了同一所在全球赫赫有名的英国大学。
英国开学时期较晚,季安被学校邀请回校在开放日表演,届时季安将上台献唱。
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要唱封婷最喜欢的那《豆浆油条》,还要穿一套打着蝴蝶结的西服送九十九朵玫瑰——他记得小时候,封婷看着老电影的男主角傻呼呼地系着蝴蝶结﹑献花表白,她嘴上说真傻呢,但是眼中却有泪花。
傻是傻了点,但是人生在世,傻一回也未尝不可。
季安千叮万嘱封婷一定要去看他表演,他盼着那一天成为“行动”的完美句号。
她明明答应了他,却在最后关头失约了。
那一天,坐在观众席的同学每个人都在表演后收到了一朵花,他们都不知道原本它们应该只在一个人手上。
表演过后,季安浑浑噩噩地在学校游荡,神差鬼使地瞥见了封婷。
她在实验室里穿着一身白袍,身旁是颜木。
季安这才想起来,颜木也被学校邀请回校做什么实验示范——颜木对他说过的,只是没有说封婷会当助手。
他看见封婷和颜木两人在实验室里各自拿起一根试验管,封婷笑意盈盈地看着颜木,颜木也笑弯了眼睛,那两人看彼此的眼神中比从前多了一份季安看不懂的默契,仿如一对壁人。
明明是那么无聊的实验,他们却乐在其中。
想想也是,那两个人可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所医院出生的孩子,如果以命数来说,简直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说是天造地设也不过为。
这个才人佳人的画面刺眼得让季安不能直视,季安心中电光瞥过似的,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场比赛,在他磨拳擦掌的同时,原来早已悄然无声地宣告了赛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