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归抱怨,季安还是用两条腿走到了记忆中的工作地点——美食街。
美食街的背面有一条小巷子,这是坐在光鲜亮丽的小餐馆里伸箸取食的食客们看不见的小角落,这是部分活在这个城市金字塔最低层的小市民的工作地点。
小巷子两侧的阴沟,长年都塞满了腐烂的厨馀,强烈的秽气在巷子里流转回荡。
季安忍着这种气味,蹲坐在小凳子上,用力刷着大盘子里堆积如山的碗碟,还没有洗完手头上的,在店堂的服务员又过来往他的大盘子里添了一堆沾上油渍的碗碟。
季安在这种没完没了的机械式工作下,做了大半天已经感到自己的手好像再也不属于自己似的。
“小林,你怎么回事啊?今天洗得特别慢啊?动作快一点,不然扣工资。”经理忽然走到季安身边催促了两句,又回到店堂了。
快一点?多快也比不上你们啊,洗了一堆,又来一堆......
如果不是林彦宏的记忆中有那么多次被经理无故扣工资的不公平待遇,季安都要以为真的是他少爷兵下海的问题,其实经理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扣工资?那些被扣掉的工资想想也知道跑到谁的口袋去了。季安翻了个白眼。
除了季安之外,每隔一个店面的距离就有一个洗碗工,他们大部分的年龄比较大,基本上没有像林彦宏这种年轻人。
季安想想也是,年轻人要是好手好脚的,再怎么说也能找一份好点的工作吧,也就林彦宏这种发育不良又没有学历的才会跑来这里。
倏忽,厨房的帮厨拎着一盘厨馀到后巷,把那盘夹杂着菜渣肉碎的﹑浓浊污黑的污水往沟里一泼,偏偏他泼的正是季安的方向,把季安溅了半个身子。
“靠!大叔你长没长眼睛啊?你是瞄着沟来倒还是瞄着人来倒?”季安憋了一整天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季安之所以会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在林彦宏这个身体的记忆里,这个一起厨房大叔可不是一回两回这样了,在季安看来,这个大叔就是看林彦宏好欺负,故意利用他来发泄自己工作﹑生活的不顺心。
偏偏这个厨房大叔还是经理的老朋友,那副狐假虎威的嘴脸以前居然也真的震住了胆小怕事的林彦宏。
有的人久居卑微之位,不一定会同情跟自己一样的人,反而会通过欺负更弱者来建立自己脆弱的自信,季安实在看不过眼这种扭曲的人性。
那个厨房大叔“理曲气壮”地大声嚷嚷:“怎么样?我就不小心溅到了,怎么样?啊?”
季安脱下手套,腾地站起来说:“我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你必须道歉!”
那个厨房大叔隐约感到眼前这个小子跟往日有些不一样,但是由于自己欺负惯了这个瘦弱的小子,他自己不可能道歉,便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大老板还是什么公子哥,要老子给你道歉,没门!”
“行,不道歉是吧......”季安咬牙切齿地晃了晃脑袋。
封婷下意识想拦着季安,却忘了自己现在徒具灵魂,根本抓不住季安。
季安提起自己手上的大盘子也往厨房大叔身上倒去,把他也浇了一身污水。
“这样就扯平了,不用你道歉。”季安挑衅道。
那个大叔也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一下子冲上来,重重地推一下季安的脑门,扯着嗓子叫喊:“你小子想死是不是?”
他的口水有半数都直直地落在了季安的脸上。
季安感到左手微微颤抖着,他现在这具身体到底带了点林彦宏的本能意识,就连面对一只纸老虎,竟也会隐隐发抖。
季安用右手轻抚左手,试图让它镇定下来。
季安打过的架比做过的功课还多,谁是虚张声势,谁是闷声狗咬死人,他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大叔,百分之一百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那种。
季安用手擦去自己脸上的口水,再全数揩到大叔的脸上,沉声道:“劝你一句,莫欺少年穷。”
这句话,实际上季安是对林彦宏说的。
季安知道当林彦宏回到这个身躯时,林彦宏会得到所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他会知道别人是怎么用他这个瘦弱的身体去反抗不公。
大叔一把拍开季安的手,又嚷嚷了几句。
他们在后巷这么大的动作终于引来了餐馆的经理。
“小林,你今天怎么回事?动作慢就算了,还在在外面吵吵闹闹的,你是不想干了吗?”厨房大叔是经理的老朋友,经理是个护短的人,一张口便先训斥季安。
“算了,我也不想跟小孩子计较,随便跟我道个歉就当没事吧。”厨房大叔打蛇随棍上,跟经理一唱一和起来。
“听见了吗?还不赶紧道个歉。”林彦宏个头小,经理习惯性地巴了一下他的头。
季安暗道这种装出大度的样子来逼迫对方低头的招,简直就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
季安侧头闪过了经理的手,嘲讽道:“嗬~你们俩这是说相声呢?让人道歉还算是不计较啊?那是不是要下跪叩头才叫计较?”
经理没想到“林彦宏”的体内藏了别人的灵魂,一时之间被他的回嘲弄得甚是错愕,只能再次威胁道:“你是不想干了是吗?”。
住何人都不可能想到人的肉体里还可以被别的灵魂操控这种事,所以在经理看来,季安就是林彦宏,就算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牙尖嘴利了,他还是那个贫穷可欺的林彦宏,而工作就是他的要害。
经理却没想到“林彦宏”竟爽快地回道:“是,我不想干了。麻烦你把昨天和今天的工资给结了。”
季安一看经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阵杖,知道跟他说道理只是白费唇舌,反正在这种工作环境做下去也没意思,而且在林彦宏的记忆里,经理还没付昨天干活的工资,他索性伸出手来要求经理结工资。
经理被季安弄得下不来台,便恶狠狠地说:“结什么工资?你今天的工作都没有做好,而且工资都是每天完了以后才结的,你今天才做了七个小时,还没到点呢。你如果不想干,就立马给我走人,工资也别要了。”
都已经撕破脸皮了,季安自然不可能再坐下去多洗几个小时的碗。
季安扬面昂首,用无所畏惧的口吻说:“我既然做了七个小时,你就该结七个小时的帐,连同昨天还没付的钱一块付。你要是不给的话,我说天天坐店门口讨债去,我想你不会不知道缸瓦不怕瓷器碰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