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知府走出大门,立即双手抱拳,道:“乡亲们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一个男子道:“大人,我求大人放过孔大人,孔大人是一个好官,他不可能会做出坏事的,求大人放过孔大人。”
众人附和道:“是啊,求大人放过孔大人。”
辛知府道:“乡亲们啊,这说孔大人犯法,我也不信啊,你想想,他一生都在这濠洲城里,勤政爱民,我是非常佩服的啊,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犯错误了啊。说实话啊,乡亲们,我的心比你们还痛啊,我是多么希望这是假的啊。”
说完还不忘擦拭着眼睛。
众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辛知府接着道:“这孔大人犯了错误是不争的事实啊,可是,乡亲们,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啊。就是孔大人在这里,也不希望你们为了他不吃不喝,整天到处请命啊,乡亲们,给孔大人一个尊严好吗?让他可以安心的走,不要被人骂。”
众人说不出半句话,只是不断抽噎着。
一个老汉道:“大人,可不可以让我们去看看孔大人一眼,就一眼就行。老朽这条命是孔大人救的,我不能不报恩啊。”
众人又附和道:“是啊,大人,求求你让我们再见孔大人一面吧。”
辛知府道:“乡亲们啊,不是本官不帮你们,是实在爱莫能助啊,这国法规定了,犯人在收押期间不能见任何人,本官实在是帮不了忙啊。”
众人跪道:“大人,求你了,让我们和孔大人见一面吧。”
辛知府道:“乡亲们啊,本官理解你们的难处,知道你们对孔大人的情深义重,但请你们也理解一下本官好吗?本官也很难做啊,本官如果放你们进去,本官的乌纱帽就不保了啊。乡亲们,听本官的话,回去吧,到时候孔大人在押到刑场的时候,我会多停留一会,让你们一一道别的。”
众人知道在这里待多久也不会有如何结果,只能哭丧着脸回去。
辛知府走进去,关上了大门,他身边的一个士兵道:“大人,安排这些人进去看一下孔成龙应该也没什么吧?”
辛知府道:“安排他们?人这么多,万一搞个劫狱什么的,你承担得了吗?”
那士兵道:“不至于吧?”
辛知府道:“这一切皆有可能,我们啊,还是提防点好啊,要是出了什么事,对罗太傅可没法交代啊。”
那士兵道:“是,是,不过那孔大人可真行啊,居然可以让这么多的濠洲城的百姓给他请愿。”辛知府冷笑道:“行?他哪里行了?啊?他要是真行啊,他就不该杀了罗俊奕,你说他为了一个刁民把自己的官涯给断了他图什么啊?还把我也给害惨了,要不是看在他治理濠洲城还不错,让我经常得到褒奖,我早就杀了他了,还需要罗太傅帮忙?像他这种人啊,就不该待在官场里。”
府衙的墙角的树下,叶朔君和赵晗樱站在那里,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辛知府在那劝导百姓离开那里。
待百姓们走后,赵晗樱小声嘀咕道:“说得冠冕堂皇,满口假话的伪君子,和那个杜正萧一样不要脸。”
叶朔君看了一眼,道:“回去吧,赵姑娘。”
转身离开。赵晗樱跟上去,她本想问叶朔君有没有办法救孔成龙,可她不敢问,她怕叶朔君说他没有办法,他怕听到结果。
清晨,无风,有雨。
雨不大,却像给天空蒙上一层薄纱。
这一天,整个濠洲城的天空都灰蒙蒙的,雨在下,人在哭。
他们知道,今天是他们跟孔成龙见的最后一面了。
全城的人早早来到街头,位列两边,等待孔成龙的囚车出现。
孔成龙还没有出现,百姓已经泣不成声了。
叶朔君和赵晗樱打着伞,站在人群中,两人默不作声,却也是心照不宣。
赵晗樱抬起头望着天空,细雨如毛针般滴落在她的脸上,又如剑锋般刺在她的心里。
她喃喃道:“天,在哭泣吗?”
叶朔君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街道。
突然,前面的喧嚣打破了他们的思绪。
哭声,喊声混在在一起。只见前方孔成龙的车驶过,很慢。因为快不了,街道已经被濠洲城百姓堵死了。
孔成龙看着这些百姓,道:“乡亲们,回去吧,别再做傻事了。回去吧。”
众人不听,依旧大喊着。
孔成龙直到现在才哭出声来,道:“乡亲们,回去吧,乡亲们。你们的心我孔成龙收下了,来世再报。”
涕泗横流,所有人无不动容,连押囚车的官兵都默默流下了眼泪。
当囚车经过叶朔君那里时,孔成龙看到了,他们,朝他们笑了一下。这一笑,竟是那么凄凉。叶朔君放下手上的雨伞,任雨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赵晗樱实在抑制不住了,失声痛哭。
雨,也滴落在她的脸上。这一刻,雨水和泪水交融,已经是分不清什么是雨水,什么是泪水。或许,正如赵晗樱所说,老天爷,真的在哭泣吧?
孔成龙的囚车慢慢地从叶朔君眼前驶过,那车轱辘碾过了多少人的眼泪,碾碎了多少人的心。突然,孔成龙放声大喊:“来世还做兄弟。”
濠洲城的百姓没有一个知道孔成龙的这句话是和谁说的,但叶朔君知道,赵晗樱也知道,所以他们才是最痛苦的。
孔成龙含着泪向周围的百姓道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一刻,孔成龙忍不住了,一个八尺高的铁骨汉子在这一刻泪流满面。他把泪滴在这片土地上,这片他魂牵梦萦的土地上。
突然,全城的百姓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拜别这位心挂他们一辈子的父母官。
孔成龙把头埋得低低的,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车,更慢了,几乎都不动了,因为那些士兵也是泣不成声。
这场雨,似乎就是为了帮他们掩饰他们的眼泪,在雨中,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
刑场上,风萧萧,雨飘摇。
和前些日子一样的情形,只是,主角换成了孔成龙自己。
想起这些年,他断案无数,送了不少人上这个断头台,只是今天,却是自己在这上面,有够讽刺的。
辛知府来到刑场上,他打着伞坐在那里,道:“查孔成龙贪赃枉法,罪不可赦,先执行斩立决。孔成龙,你可有异议?”
孔成龙跪在邢台上,突然大笑,众人被这一惊到。
孔成龙大叫道:“拿酒来!”
豪迈之气,绝不比江湖人差。
辛知府怔了一下,才道:“拿给他吧,将死之人有这个权利。”
刑场的官兵拿出一坛酒和一个酒碗,摆在孔成龙面前,给孔成龙松绑。
孔成龙倒了一碗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举起酒碗道:“我孔成龙,一生光明磊落,今日将丧命于此,但我问心无愧。这第一碗酒,敬天地,我孔成龙仰不愧天,府不愧地,奈何苍天不公,虽然这辈子时间不多,但我无怨。”
说完仰起头,一饮而尽。
刑场下的百姓渐渐又抽泣起来。
孔成龙倒下第二碗酒,又重重地磕了一下头,举起酒碗,道:“这第二碗酒,我敬已做故土的高堂。我孔成龙一生从没让他们享过福,我有愧,来世,我还做他们的儿子。生育之恩,来世再报。”
说完,又仰头喝下。
百姓失声痛哭起来。
孔成龙停了一下,嘴角不停地抽搐着。
许久,他才倒下第三碗酒,还是重重地磕了一下头,举起酒碗道:“这第三碗酒,我敬濠洲城的百姓,我孔成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这濠洲城里,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濠洲城的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是看到濠洲城的百姓可以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生活。今日,虽未完成目标,但看到你们一个个出来为我送行,我孔成龙无愧了。”
这句话,孔成龙说了很久,断了几次,世人又怎么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将这段话说完。
可天知道,天却看不见。
他说完后喝下这第三碗酒,喝下这碗不知掺和了多少雨水和泪水的酒,然后摔破酒碗,仰头而跪,双眼紧闭。
声破千重云,豪气震九霄。
百姓放声大哭,不断推搡着官兵想要冲进来。
孔成龙不再说话,他也已经累得不想说话。
可他的眼角有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那刽子手不知是不是被这份豪气震慑到,竟双手哆嗦。他立即跪道:“大人,我双手哆嗦,没办法执行,求大人换作他人执行。”
辛知府立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死吗?”
旁边的官员道:“知府大人,这是他们那一行的规定,他们如果定不下心来,就不能执行斩首。”
辛知府摇摇手,道:“罢了罢了,换一个吧。”
新的刽子手刚上邢台,马嘶声响起,一个官兵喊道;“刀下留情。”
他匆匆跑上邢台,道:“皇上有令,刀下留人。”
这一刻,所有人好像抓住救命稻草。
正是:“行刑将近有话留,拜别天地三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