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虎筋弦一声颤响。
就在出箭的最后一刻,箭势故意偏转。
箭如光电一般,没有射向霍南君,而将小宁子头上的冠帽射在台柱上。小宁子头发散落,面如白蜡烛。
随行奴才们更是个个吓得心惊肉跳,瘫软在地上。
这场虚惊,也让杨子雍彷如僵硬的石头,丢了魂。
杨亦姝身为皇室公主,也会学习骑射,听说她的箭法就不错。
众人骇然的看向杨亦姝。
却见杨亦姝此刻已没了冷厉,转而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笑意来。
即便她举动看似癫狂,但由始至终她的眸中都一片清明。
杨亦姝看向霍南君,但视线却被一人遮挡。在她二人之间,多了一个站得笔挺的李意。
她们谁也没想到,李意竟然会毫不犹豫的抽身挡箭。若那一箭杨亦姝没有转向,箭头射入的就是他的身体。
霍南君看着他的背影,竟不由得想起前世金陵的城墙。
那个最后为自己送行的人,也是想要救她的吧?
前世今生,他意料之外的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李意如墨水幽潭的眸子仍是那样意味不明。
霍南君一阵恍惚。
杨亦姝斜睨向李意,饶有趣味的道:“你是太子侍臣,霍南君忤逆太子时,没见你说话。这会动作还蛮快么?”
李意稳声道:“就因为我侍奉太子,所以才不敢背负这不作为的罪名。公主金枝玉叶,永宁县君也身份尊贵。不论你们哪位出了事,别说这一地奴才活不了,我李家怕是也得引咎入狱了。”
杨亦姝冷笑一声,放下弓。
霍南君明白,杨亦姝虽然性情骄矜,但她不傻。她怎么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她?
刚刚那一箭若是落到实处,霍南君不管是伤了还是死了,她自己还能好到哪里去?
霍家岂会轻易罢休?杨子雍还想安安稳稳的登上皇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若不知道其中厉害,前世又怎会一直隐忍。
她这番作为,不过是仗着皇家身份,对她敲山震虎,逼她失态难堪而已。
这个道理霍南君明白,李意也同样明白。
“怎么?南君是被吓着了?”杨亦姝见霍南君缄默,不由得莞尔一笑:“你我血亲姐妹,姐姐我又怎么会真的伤你?不过是与你玩儿罢了。先前太子没有怪罪表妹的僭越,还请表妹莫要怪罪我的玩笑。”
杨亦姝一贯任性大胆,皇上却也喜欢这个女儿的小性子。长公主和霍南君的不睦,下头的人是早已听说过的。
长公主借题发挥,替太子拔势出气,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奴才们这会就像被栓了脖子的鹅,个个避恐不见。
但霍南君是那真正死过一次的人,她站起身,如镜湖般波澜不惊。那娇小的身躯中,仿佛带有的是高山仰止般的气势。
霍南君冷笑:“恐怕被吓着的不是我,倒是让太子殿下受惊了。”
杨子雍此前面面色惨白,这时才总算回了一丝血色。他退了两步,扶在桌上喘息:“好险……好险……”
杨亦姝不以为然。
就在他们说话间,另一个男子声音闯了进来:“这里好热闹。”
这清润之声彷如溪泉经石头。
众人一同看去。
见到一个身着湛蓝戎服,披着墨色披风的年轻男子走来。他头戴三株冠帽,腰配铁环首刀,也束以九环金腰带。
同样是武装,被他穿上,就显得精神奕奕。
他两道浓浓的眉毛,弯起涟漪,仿佛天生带着笑意。
正是二皇子,杨子诀。
在霍南君的记忆里,二皇子已经死了多年。她一时竟没记起,这明朗的音容。
杨子诀与杨子雍同年,但个子却比杨子雍高了半头。
杨子诀性情爽阔,在从军期间,挣了不少军功,还颇受将士爱戴。他的言谈举止又像极了年轻时的武皇帝。
所以武皇曾十分喜爱这个儿子。
杨子诀走上台基,先行给杨子雍行了个揖手礼:“见过太子殿下。”
又转而对杨亦姝和霍南君颔首:“公主和永宁也在这,真是难得。”
杨子诀唇角扬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阳光从他的笑容中被释放出来。
杨子雍见终于有人打破僵局,他高兴起来道:“二弟,你来了?你今日不是该在书房么?”
杨子诀道:“今日书房结得早,便趁着午膳前,再来武场练练骑射。”
杨亦姝眼角一勾:“业精于勤荒于嬉。这样毒的日头,二皇兄还能一刻不停的习文练武。难怪父皇总说,二皇兄是最勤奋好学的,让我们都以二皇子为表率呢。”
杨子诀倏尔失笑:“就是因为学业不精,才只能以勤补拙。父皇这是说我愚笨的话,就被公主拿来笑话我了。”
“二皇兄也太谦虚了,再过不久二皇兄就要授爵,这可是皇子里头一份殊荣。”
“我比其他兄弟们长了几岁,自然授冠早些。父皇不想留我,赶紧打发我去驻地呢。”杨子诀又道:“对了,我刚刚就看到公主殿下手上的这把弓很是精粹,这难道是上贡的那把犀角虎贾弓?”
杨亦姝看向杨子雍,杨子雍道:“正是那把弓。”
杨子诀叹道:“这把弓以山桑为身、犀角为弰,龙筋为弦,可是一把绝世好弓。我曾经求了几次不得。原来父皇是御赐给了太子殿下,可见太子殿下最得圣心了。”
杨子雍闻言一笑:“原来你喜欢这把弓?这有什么。我送你就是,反正我那里还有许多。”
“多谢太子殿下。不过既是御赐,我哪敢冒领父皇的心意。刚巧我近日也得了一把不错的弓,小巧工致,不足一石力便可拉开。公主箭法精准,正适合此弓,明日我就让人送来,公主无事可拿来作个玩儿。”
杨子诀是杨子雍在皇位之争中的劲敌。若不是死得早,杨子雍根本不会那般顺利的登基。
每一次,他都像亲兄弟那般明朗又谦逊的与他笑谈。他就像天生带着亲和力一般,从不怠慢任何一人。
连皇后姑母也挑不出他的半分不是。
杨子诀怎会不知杨亦姝的挑动,但他三言两语间,便淡化了期间矛盾。对于先前霍南君与杨亦姝的事,更是恍如不知。
杨亦姝自然不好再言。
杨子诀道:“太子殿下,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去骑一圈马?”
杨子雍正愁没机会抽身,闻言一喜,赶紧道:“好好!亦姝,南君。这外头风沙大,你们俩也早些回去罢。”
前一世,霍南君对于二皇子的关注更多的是戒备。
但如今她换了个立场,却觉得这二皇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很会审时度势。在场一番乱局,就这样被他化解。
霍南君既然打算将杨子雍拉下来,那她也总得考虑再选一个人给捧上去。或许这个二皇子,并不一定非得与霍家对立。
霍南君沉思着,杨子诀对着她和杨亦姝揖手辞别,半点礼数不丢。
他虽然没有与霍南君交谈。但临行前,礼貌的对她展露一个清朗的笑颜,眼中就像汇集了无数璀璨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