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脾气(1/1)

霍南君道:“这朝堂上的政见合不合,可都是说不准的。就像青冀二州并镇的事,我们态度一致。是因为这件事,本是护国的良策,彼此又没有利益冲突。但你刚来金陵,这金陵城中各方势力是个什么关系,连令尊都不一定敢断言。你现在判定我们政见相和,可谓言时过早。以你的心智,应该不会这么天真。”

这个女子总是让自己意外。她既然了解朝堂,应该很熟悉朝堂上那绕着肠子说话的方式。

但她没有摆出和稀泥的作派,而是很明白的告诉自己,不要企图在她身上下功夫打探霍家。他不天真,她也不傻。

李意心底暗道,霍家能数代繁盛,果然也是有道理的。连一个女孩儿都能有这般见识,可见其家教修养之深厚。

李意注视着她,眉宇轻勾:“县君好像对我很有成见?”

何止是成见!简直是防狼一样,防到了极点!

霍南君心底忌惮,但面上却不显露:“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若李大人遵着外臣的规矩,自然是不怕人有成见。”

李意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在内宫中的越矩行为。但今日若是没有这随性,又怎么恰巧看到她教训宫婢的一幕呢。

听说永宁县君大度,但她处置起宫婢来,也没见手软。难道是因为她在意太子,所以才真生气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早就听闻霍家的嫡女,是早晚得嫁入皇家的。

李意若有所思,将手上的瓷盅递给她:“物归原主。”

霍南君一时没接,略带轻嘲:“你就这么还了我,就不怕我再扔一次?”

李意不在意:“试探这种东西,扔一次就好。何须还有第二次?”

霍南君意味深长地道:“我有句话想送给李大人。”

李意道:“你说。”

“前些天,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去了。她本不该死得这么早。但有些事,就是如此难料。”霍南君目色深邃:“我知道李大人喜欢兵行险着,以前可能会为你带来无上荣耀,但以后可就未必了。朝局诡谲多变,性命可只有一次。”

李意心下思索,为何处于深宫的永宁县君,好像很了解自己。难道又是她那该死的政治直觉吗?

霍南君不打算再与他纠缠,抓过青釉瓷盅就要走。

但她却没有扯动,因为李意稳稳的按在瓷盅的另一侧上,并未放手。

以霍南君的力气,当然是抢不过一个男人。

她狐疑的看着他,他又想干嘛?

李意伸着手,不动声色的暗动内劲,往回一拉。

霍南君抓着瓷盅,被突兀地往前扯了半步。如此她距李意便更近一分。

霍南君站稳,看着一步之距的李意,一脸恼怒!

他果然就不会像名流士绅那样,保持着风流姿态!

李意低下头,注视着她:“县君的忠告,我是记下了。那我也该回赠一语,视为礼。”

霍南君恼火的瞪着着他。

李意的眼睛闪着如黑珍珠一般幽深的光泽。他的声音还是与前世一样低沉醇厚。

他道:“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所以即便出了意外,我也只会死在战场,而不是那肮脏的牢狱中。而霍家是出身在这权贵朝堂中的人,所恃之物都有易变的因素。在这金陵城里,县君应该比我更如履薄冰。还请县君在浅滩涉足时,谨慎小心。”

李意的言语中看似善言,却带着那么一丝挑衅的意味。他这是在说,霍家善于权谋,但最终也可能被权谋所终。

而事实上,霍家后来也的确是栽在了杨亦姝和义王手中。

如今再听这番话,霍南君竟觉得颇为警醒。

李意还未弱冠,就有这番见地。难怪他能以魏人身份在南朝封王,还能成为她霍家日后的夙敌。

前世时,杨子雍有霍家支持都被李意压得喘不过气,若今生没有了霍家,就杨子雍那个猪脑子,还不被他给玩死?

但他笃定的语气,就是让霍南君浑身不舒坦。遇上他,她就得赔尽一身风度。

李意饶有兴趣的看她,以为这只深宫里的小豹子又想对自己亮爪龇牙。

却见霍南君一语不发,转身便走。若这家伙知道后来的事情,现在肯定会笑得十分张狂。

李意见她要走,唤了一声:“喂!”

喂什么喂!霍南君真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这狂徒。

“你的东西不要了?”李意托着瓷盅的手悬在半空。

“你想要便留着吧,大不了我就报给内廷所,东西失窃了便是。”

霍南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李意怔在原地,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倏尔失笑。

谁说永宁县君和颜敦厚,她分明是个坏脾气的。

尤其对着自己时,异常的坏!

……

夏日炎炎,整座台城就像被架在火炉上。热气蒸腾的石板路,走上一段便能让人挥汗如雨。

这日,霍南君靠在榻子上看书。

幽草搬来红木双环孔的冰鉴,为她打着扇子。从冰鉴两侧的小孔中散发的凉气,随着扇子扑来。这丝冷冷瑟瑟,才能让宫里好过一点。

幽草道:“小姐,这金陵跟江州的夏天一样热得很。”

霍南君安然的翻着书:“是啊,在江州时,我们还能寻个风景清幽地,躲一躲。哪像这宫里被关得密不透风的。”

“也不知老爷和夫人怎样了。这样的天气,夫人最是难过了。”

霍南君放下书,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母亲了。

“母亲常犯心绞痛,天气闷热,最怕出汗了。说起来这个月的家书来了没有?”

“还没呢。夫人知道小姐巴巴的盼着,想来也快了。”

想起前世时,母亲也是因为心绞痛病逝,霍南君心头便一阵乡思。

就在霍南君看书时,门外的竹帘被揭开。汶阳公主顶着一身热气,进了屋来。

她看见榻子上的霍南君,没好气地道:“也就你还坐得住,你晓不晓得,别的宫里都热闹成什么样儿了!”

霍南君微微一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