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犹如破晓晨曦,将阴暗通通驱散。她漂浮在天际,轻如柳絮,浑身飘然。
她费力全力拨开层层迷雾,望向大地。
河堤边,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皆是十五六岁的青涩模样。
“景哥哥,你这个人呀…”少女低声啜泣,小脸皱巴巴的,“嘴上明明说喜欢我,却又总是让我这么伤心。”
她抹着泪,将紧紧捏在手中的平安符、系在了少年腰间。
“别哭了,等斩了慕容家的余孽,我便带你回故乡,过那种悠闲自在的生活。有你在此,我必归来。等着我。”少年眼里是万千柔情,他低头,在少女唇上印上一吻,带着无尽的温柔亲昵。
“嗯。”
画面遽然一转,鲜血的气息即刻扑面而来,印入眼帘的是遍地的尸体。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悲鸣的风如同怨灵,不断撕咬着腐朽的窗棂。
少年倒在血泊中,身躯四分五裂,肝脏喷洒,白色的肠子扯落满地。四肢血肉被削成一块块碎肉,俱不完整。死相凄惨,痛苦至极。
前方,一白衣之人手执长剑,孑然独立。他回眸冷冷注视少女,黑眸里溢满猩红,随后举高手,一把长剑横空劈去,插入了少女的胸膛。
话语如夺命鬼魅,“世上,杀我之人,活该千刀万剐。”
淮府偏室,阮星月猛地睁开双眸,她颤着手扶上床板,大口喘粗气,眼底是深深的淤青。
黑夜,一望无际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心有余悸,将手放在胸口,感受手中温暖。活着,她还活着。
一切都是梦,阮星月一遍遍的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翌日下午
“夫人,大人回来了。”
阮星月正在庭院里赏花,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如同凋谢的花蕊。她听见这一声,顿时精神大好,唇瓣绽开一抹笑容,“真的?”
她看上去兴奋极了,东摸摸西摸摸,“你看看我的衣服有没有皱?妆有没有花?脸蛋好不好看?”
丫鬟见此景象,有些心酸,急忙说道,“您很好看。”
这夫人才嫁来两日,不知怎的却不受大人待见。据说新婚之夜还被大人从新房里赶了出来。
偏偏新夫人也是个受了委屈不说、拼命往肚里咽的人。她不愿告诉家人,只是终日茶饭不思,折磨得自己越发萧瑟。
“那我去见大人了。”
阮星月莞尔一笑,提着裙子就往门外跑,眼中如点星光。她走得急,跑至院中一不小心撞进了淮华铭怀里。
她的脸倏忽一红,退后数步,“大人,您回来了。”
“嗯。”
阮星月语中有些许卑微之意,头也不敢抬高,一副拘谨害怕的模样。淮华铭只浅浅望了她一眼,一话不说,擦着她的肩走了过去。
阮星月一愣,眼泪霎时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她深埋下头,小声哭泣,身子间断抽搐着,十分惹人怜爱。但没有人留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冰冷。
淮华铭的心情十分复杂,这江蕊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他也是非常喜欢的。可如今一看见她的脸,他就想起新婚之夜发生的事,心里甚是恶心。
“大人…”
阮星月被孤零零的丢在院子里,周围奴仆路过,纷纷露出了怜悯的神色。她颤抖着肩膀,大力擦拭眼泪,在院中枯坐了一下午。
淮府中老一辈的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前去劝淮华铭。
“郡守大人,您可不能这样啊。”
淮华铭正在书房写字,得知管家来意后,一下子用力过猛,将笔杆折断了,“老越,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本也想对江家小姐好的,可是…可是我一靠近她,就浑身不舒服…”
“唉,你知不知道,她,她是个…”淮华铭说不下去了,随意把笔掷开,“若是江家有意见,我改日就备礼前去致歉。但若要我与江蕊亲热,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老越不知淮华铭新婚之夜发生了什么,他只得长嗟一声,“这姑娘可怜得很呐,大人好歹关照一番吧。”
淮华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
另一边,天色渐暗,阮星月见院中婢女皆已离去,旋然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淡凉的笑意。她使着轻功溜进厨房,偷偷顺走一只烤鸡。又趁四下无人时,从窗户飞入厢房,稳稳落在床榻上。
阮星月饿极,她提起手中油鸡,一口咬上,大口啖食,吃相极其不雅。她用袖子擦了下嘴边的油渍,露出满足的神色。
“夫人,您睡了么?大人让奴婢前来伺候您。”
阮星月闻声,目光冰冷,声音却温柔如水,“我准备歇息了,你也去休息吧,不用替我守夜。”
“是。”丫鬟心中欢喜,怀揣着感激之意退了下去。
阮星月扯出一抹笑,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着,无一纰漏之处。就连淮华铭对她的厌恶、也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扮作萃侬时,曾与淮华铭缠绵多日,两人都对彼此的身体很是熟悉。她不能用‘江蕊’的身份和淮华铭行房。
所以她在新婚之夜前喝了一种药,能在短时间改变身体结构。那日,淮华铭脱下她的裤子、瞅见她裆下之物时,惊悚不已,险些晕了过去。
阮星月本来认为,既然淮华铭会对男子有兴趣,指不定对雌雄同体的身体也有兴趣,却没想到他会大发雷霆,将她半夜赶出了房门。
谢梓安当时潜入淮府,看见这番景象,丢下一句,“呵呵。”便走了。阮星月想起他那会儿的表情,觉得愈发好笑,不知不觉间、嘴角微微扬起,连冰冷的眸瞳都染上了点润色。
这两日,淮华铭没有碰她,有一部分原因是身侧有美人相伴。美人也是阮星月提早安排好的,谢梓安送了她一瓶迷情散,服用此药后,在情欲高涨时,会暂时丧失理智。最迟明日,她就能让淮华铭亲口说出印章藏在何处。
阮星月边撕咬鸡肉,边暗忖道,她对淮华铭可谓是知根知底,这人狡诈奸猾,不近人情,贪财好色。但有一致命弱点,见不得血,一见就晕。或许、也可以利用一下他这个弱点?
心神飘飞之时,房梁上突地传来一声低笑,“瞧你这副饿死鬼的模样,几天没吃饭了?”
阮星月纹丝不动。她一进房间就发现梁上有人,因知晓是熟人,所以一直未出声。“关你屁事,滚远点。”
“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阮星月啃了几口鸡腿,她这几日为了扮好‘江蕊’,都没好好吃过一餐饭,此刻饿得要命,根本顾不上别人,“不怕被人发现?还不快滚。”
“放心。谢梓安不在附近,我不会被发现的。”女子足尖轻点,缓缓落在地上,看向阮星月,面上隐隐浮现痛苦的神色。
“你来做什么?”
女子眸光幽暗,来回踱步。想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道,“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帮我杀了谢梓安。”
阮星月掰开鸡胸脯,一口口啃着里头嫩肉,细细品味,并没有回答女子的打算。四周蓦地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阮星月,你必须得帮我。为了鹘族。”
阮星月一听,登时捧腹大笑,“鹘族,你竟敢和我提鹘族?你以为你是谁?”她眉眼挑起,不屑一顾,“阳岚笙,你不过是鹘族族长偶然捡来的垃圾罢了,真把自己当成鹘族一员?”
女子面上羞红,深深吸了口气,艰难道,“前几日,我去刺杀谢梓安时,一时大意,被他下了蛊。”
她顿了一顿,脸色惨白,“子蛊是我,母蛊不知被他种在了谁身上。子母同心,母蛊死,子蛊亦亡。唯有杀死操控之人,方能相安无事。”
“何时会发病?”
“大概一月后。”
阮星月安静听完后,长长‘咦’了一声,望向阳岚笙的目光多了几分猜疑。眼眸含冰,笑道,“无恙。倘若母蛊不死,你也不会死,顶多是个生不如死罢了。有何可惧?
“若我被蛊毒控制,许会做出对鹘族不利的事…”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阮星月眸中温度彻底消失,如一泓刺骨冰泉,“看来你听不懂人话,那我换个说法。谢梓安是我的爱人,我为何要为了你这个废人、杀我情郎?”
阳岚笙觉察到她的杀意,心中警钟大作,慌乱摇了摇头,“既然你不愿帮,就算了。”她不再言语,足尖在地上一点,遂而破窗而出。
阮星月意犹未尽地舔着骨头,浅看她离去的身影,泛起一抹冷笑。阳岚笙,多年前襄王小妾。人长得还不错,就是蠢得要死。以前经常巴结她。今日一看,倒有些异样,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之感。
夜幕降临,帘拢窗外,万籁俱静。月色朦胧之下,竹影婆娑,嫩叶载着旖旎的星光,折射晶亮的光芒。
阳岚笙离去后,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散去,肌肉僵硬,眉眼耷拉下来。一秒失去了体温,宛如毫无生机的布娃娃。
她一路狂奔,直到看见竹林深处的白色身影,才停下步伐。木讷呆滞地站在一旁,仪态拘束。手脚极为不协调。
谢梓安转身,漾开一圈笑意,宠溺的抚摸了一下阳岚笙的脸庞,仿若对待宠物,“你做的不错。”
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脸庞四周划过,“可惜被发现了,阮星月看出你在试探她。我本以为,你与她相识多年,她会信任你。是我失策了。”
阳岚笙没有丝毫反应,谢梓安却异常开心,摸着她的头笑道,“阮星月很有意思,给我找了个相当大的乐趣。下次我们把目标放高点。这次只是动了些嘴皮功夫,下次,用上你身体的零件可好?”
“是,主人。”
谢梓安心生无趣,眯眼看向笔直站立的阳岚笙,笑容如沐春风,逗弄道,“笑一个。”
阳岚笙按照谢梓安所说,露出一个痴痴傻傻的浅笑。她已是一副蛊毒深种的模样,口中不断重复同一句话,“是,主人。”
谢梓安揉捏着她的唇,蹭出些血来,他柔声道,“你先回鹘族吧,有必要时我会传唤你的。”
“是,主人。”阳岚笙念完这一句,不做停留,踏着竹竿,急速向上飞跃去,身影消失在迷离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