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安闻声,回眸浅望了禹泓一眼,笑道,“太子殿下,今日皇上允你离开乾乐四宫了?”乾乐四宫,是指除去御花园等赏景之地的小半皇宫后殿,离宫门较远,偏僻且静,为太子常居之所。
禹泓一愣,他鲜少走出深宫院墙,从未想过谢梓安会认识他,还主动与他说话。他心中蓦然一喜,顾不得旁人,急忙说道,“父皇今日心情大好,加之我大婚在即,便破例让我参加这游园会。不曾想能在此见到国师,当真大幸。”
禹泓的那双琉璃般的黑眸越发亮了,他说完后,声音忽然一低,微瞅着柳珺瑶,熏红了脸,弱声道,“也不曾想….能见到柳小姐。”
柳珺瑶微微一笑,见禹泓模样普通,仪态又扭捏得很,如同姑娘家一般,无丝毫男子气概,不免心生厌恶,用纱巾在面前挥了挥,眼神不觉间就飘到了谢梓安的身上。
“国师大人,我…我有问题想问你….”
禹泓话音未落,猛地看见莫怀桑飞来的一计凌厉眼刀,他浑身一颤,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往后退了一步。
“何事?”
“没….没事了….”
谢梓安的视线停留在禹泓脸上片刻,他的脸虽憋红了,双手却好整以暇的安放在身体两侧,眸光躲躲闪闪,眼珠却澄亮得很。
实在奇怪。
谢梓安眸光一深,笑了笑,上前温柔地将他肩上的落叶拍去,“太子殿下若有什么心事,都可与我诉说,我定会为你排忧解难。”
禹泓手指颤了颤,与莫怀桑四目相迎,战栗不已,低声说道,“我没有心事。”
“那便好。”谢梓安不再理会他,转身,看向柳珺瑶,“柳姑娘,今晨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么?”
柳珺瑶心中紧张,手指一直绕着衣带,揪起又松开,轻声细语道,“自然。国师大人如此好的相貌,见者难忘。”
四周女子听见此言,有了些骚动,目光中带着些露骨的暧昧。还有女子悄悄推着柳珺瑶的肩膀,两人低声耳语了一会儿,忽地捂嘴笑了起来。
禹泓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周遭之人并未多分给他一点目光,哪怕他贵为太子。他感觉自己仿佛是那孤独飘零的落叶,被遗忘在了某个荒凉的角落。
他眸色一暗,这亲事又算什么?明明他才是柳珺瑶的未婚夫婿,但为何所有人都不当一回事?他提起时,莫怀桑也是不耐烦的糊弄过去,明明、大婚在即了啊。
禹泓睫毛轻颤,手指前伸,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柳….柳小姐….”
柳珺瑶全心投在谢梓安身上,听见这声音,匆匆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将眼光移开了。
谢梓安柔声道,“我常听说柳姑娘的名讳,今日一见,果真绝代佳人。柳姑娘,眼下有空,可愿随我一同前往碧落院赏凤凰木?”
他眼神一转,在禹泓和柳珺瑶之间流转一周,“算了,想罢柳姑娘也想与太子殿下多多相处,我还是不打扰两位了。”
柳珺瑶一惊,情急之下,猛地拉住了谢梓安的衣袖,“我…我愿意去….”说着,娇羞低了头。而后紧紧跟在谢梓安身后,往桥下走去。
禹泓见状,不断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眼中浮现伤感失落之色,默默注视两人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瓣。
莫怀桑走近,狠狠刮了他一眼,眸中含针,“安分一点,别惹事。你当这是谁?岂是你能随意发问的?”
“嗯。明白了。”
莫怀桑瞧他一副低眉乖顺的模样,心中不屑,语调轻缓了些,“你贵为太子,应当有太子之仪。莫要随意攀交当朝臣子,有空多读圣贤书,少做些惹人心烦的事。”
“师傅上次吩咐的书目,禹泓已经读完了。”
莫怀桑听言,火气蹭蹭往上冒,他看四周人已散去,便压低了嗓子吼道,“世上那么多书,你就只看本相吩咐的吗?若是这样,日后继承大统,你就只听一人之言?那有何能耐掌管弘毅国!”
禹泓抖了抖唇,脸埋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些颤抖,“多谢师傅教诲,我会铭记于心的。”
莫怀桑长叹一声,甩袖,头也不回地往碧落院走去。
禹泓垂下眼睑,独身一人坐到了苍天大树下,目光追随着前方热闹的人群,不知是羡慕还是其他的情绪在眼底肆意流淌。他的眉头忽而舒展开,唇微张,“禹泓会听话的。绝对不会让师傅费心。”
琉璃黑眸,无丝毫涟漪,若一泊静谧幽暗的死水。
碧落院
谢梓安和柳珺瑶一前一后地走着,因男女授受不亲,柳珺瑶也不敢太过靠近谢梓安,只是一直牢牢盯着他的侧脸,偶尔也扫过他身上那如鲜血般殷红的衣裳。
谢梓安忽而停了下来。柳珺瑶身子一抖,险些撞在了他的背上,心脏砰砰乱跳,她急忙退后,敛着眼眸,偷瞄了他几眼。
“为何此处无人?明明平日碧落院是最为喧闹的…..”
谢梓安心想,莫怀桑不愧是老狐狸,特意将闲人支开,好给他制造机会。十多岁的少女,正是含春的年纪。芳心易夺。虽廉价,但好歹也是心。
这样一来,退婚之事,就可由柳珺瑶自己提出。至于之后会如何,他可管不了。
看着柳珺瑶的满脸的娇羞之态,谢梓安觉得好笑得很。人活在世上,最不需要的就是赤忱之心。若献出真诚,就相当于将心脏剥出来交给敌人。下场,比死亡更凄惨。
谢梓安想罢,轻轻笑开了,“这样不好么?平日里听惯了喧嚣,此刻,方能体会清净之美好。”他仰头看向满树红橙之花,转移了话题,“此树名为凤凰木。是取自‘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一话。很美吧?”
“嗯。”
柳珺瑶莞尔一笑,轻声应着,自踏入碧落院后,她便觉心情舒爽,脸上也始终带着一抹红晕。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燥热难耐。心里也痒痒的,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国师大人,你喜欢哪一种花?我父亲挚爱花草,在府里种了各色的花,也不知那其中有没有你喜欢的….”
谢梓安不答,偶然间看见树枝上绽得正艳的一朵花,脚尖微点,伸手断枝折花,将花枝递给了柳珺瑶,“除了木樨花,我皆喜。”
柳珺瑶两眉弯弯,喜上眼梢,羞红着脸接过花枝,话语里添了几抹嗔意,“可是大人身上带着木樨花香呢…..我还以为你喜欢木樨花。”
谢梓安闻言一笑,如清风皓月,却又虚无缥缈,“曾经我有一故人,名为木樨。她啊,是个很过分的人,抛夫弃子,无恶不为。但偏偏又很温柔,有一双轻盈美丽的手。她爱笑,却总是笑里藏刀。”
他顿了一顿,眉眼轻佻,道不尽的风流恣意,“我被那刀狠狠割过。所以就厌了她,也厌了木樨花。至于身上这香,只是想提醒自己,莫忘过往罢了。”
谢梓安伸出中指,在柳珺瑶额头上点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此事,不要说出去哦。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柳珺瑶心生感动,眼眶微红,点头如捣蒜。
两人漫步了许久,浸浴一身花香。四周寂静得很,柳珺瑶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悄悄抬头望了谢梓安一眼,迟疑问道,“国师大人年轻有为,年纪也不小了,却为何还未成家?”
谢梓安为她拂去衣间细碎落花,“觅得佳人容易,但觅得真心之人却很难。此事急不得。”他嘴角出一抹浅淡笑意,轻声道,“若我有妻,必拼尽全力,护她一世安好。一生一双人,共行天涯路,直至白头。”
柳珺瑶眼里起星点晶莹,她低下头,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常念叨的一件皇宫秘事,脱口问道,“不知国师大人对前朝公主与侍卫私奔之事,有何看法?”
“若为真情故,有何不可?人活一世,不与心上人逍遥度过,难不成还等死后快活么?”谢梓安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块璞玉,放入柳珺瑶手心,“太子殿下虽不得势,但性情温和,也是个良人。我曾经得过柳太师的照拂,这玉,便当做是送给你的大婚之礼。”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柳珺瑶仓皇将玉塞回给谢梓安,想起扇了自己一巴掌的父亲,心里突地涌起些委屈,嘟囔了两声,一行清泪沿着脸庞落了下来,“若不是为了爹爹,谁想嫁给那种人。”
她哭着,双手拽上了谢梓安的衣袖。
“为什么…明明我不喜欢他,却要嫁给他。”柳珺瑶失声喊了出来,她的泪水越流越多,哭花了妆。
她本就体虚,痛哭几声,身子一时脱力,脚步摇晃,竟跌入了谢梓安怀里。脸色苍白,颇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谢梓安叹了一口气,扶住她柔软的身体。拿出手巾,细心擦拭着她的花脸。“别哭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都哭花了。”
柳珺瑶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一时有些怔神,忽然见谢梓安一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柳姑娘还有话对我说,游园会结束后,在此地等我。”
谢梓安将玉佩系在了她腰间的带子上,“玉还是送你,并不当做新婚之礼,仅仅代表是我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