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光耀敬过酒,冷沧水和白珊珊两母女又敬劲文定。

这一家子的热情劲让张文定颇是感慨,对孙从军和戴金花的佩服就更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今天这个宴,只是孙白两家的家宴,却硬要把自己请过来,然后当着冷沧水和白珊珊的面说起冷沧水的生意,这就是让自己没办法开口直接拒绝,只要自己没有当场拒绝,肯定就会慢慢地细品这其中的好处,到时候,大家就有得谈了。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下,而是别的场合,自己只要当场拒绝了,就算事后自己又动了心,可是由于早就开口拒绝了,再反悔面子就过不去了,也肯定不会再提这个事情。

啧,也不知道这是孙从军还是戴金花的主意,直指人心啊!

这个点子,当然是孙从军想出来的,张文定猜出了一些关窍,但却还是没能完全看透孙从军的心机。

今天这个事情,孙从军并不仅仅只是针对张文定的心理而设计的,还把冷沧水的反应都算计进去了,他只需要稍稍向儿子问几句话,便能够把冷沧水的性情猜出个大概。

他算准了,以冷沧水的为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不当面拉业务,至少也会在酒桌上说一说她的酒生意。既然如此,他就索性加一把火,主动把话往这个上面引。

果然,这个冷沧水一听到有业务就两眼冒光,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似的,急急忙忙就跳出来冲着张文定发难了。

这顿饭吃完之后,戴金花就提议去喝茶,冷沧水虽然很想多跟这几位呆一会儿,但她毕竟不笨,看得出来戴金花是有话要跟张文定谈,便说呆会儿还有事。

戴金花没挽留,让孙光耀陪她们两母女回家——是陪而不是送,孙主任和戴局长的司机都在下面呢,他们没喝酒,开车送才安全。

孙从军喜欢喝酒,也喜欢喝茶,今天看来兴致不错,摆手让茶艺小姐退下,他居然亲自摆弄起了茶具,手法娴熟,动作如行云流水。

张文定的师父吴长顺也喜欢喝茶,但却对泡茶并不讲究,所以他对泡茶也不熟悉,不知道孙从军的手法对不对,只是觉得极具观赏性。

看着孙从军乐在其中的样子,张文定心中就冒出个念头,这些原本手中掌着实权的领导,在退到人大政协之后,心中空虚,无所事事,也只好用下棋泡茶打牌这类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啧,以后自己要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就不去人大政协,与其像孙从军这样贪恋着权力却又只能看着权力一点点从手中流失,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尊重越来越少,一天天体会那种痛苦,倒不如直接一退到底,然后学着师父那样在山上体悟自然,静修天人之道。

“文定啊,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呀?”戴金花一句话打断了张文定的思绪。

张文定就笑着摇头道:“你知道的,我现在手头那么多事,最近正在和紫霞山公司一起研究,看看怎样才能把紫霞山的宣传做起来……咱们这儿不是旅游区,这还是头一回搞旅游,千头万绪啊,脑壳疼,哪儿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哦。”

戴金花笑道:“工作嘛,每天都是忙,总是忙不完的。大姐是过来人,这个要说说你了,个人问题解决了,才能更好的投入工作,更用心地为人民服务嘛。文定啊,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想着多玩几年,我跟你讲呀,早结婚有早结婚的好处,趁着你父母年轻,有力气给你带孩子,不要想着请保姆,别的事情可以请保姆,孩子嘛,还是爷爷奶奶带的好。”

张文定点头称是的时候,孙从军已经把茶水分别注入了三个杯中,免除了张文定继续受教的郁闷。

喝了几口茶,便很快进入了正题,话还是由戴金花先说的:“今天上午和程强同志湘生同志碰了个头,对市里旅游行业的发展方向,程强同志提出了个思路,文定你看看这个思路行不行得通?”

说到这儿,她停了停,看向张文定。

张文定眨眨眼,道:“哦,程强同志有什么高见?”

戴金花继续道:“程强同志认为,有鉴于国内别的旅游景区内,旅游行业混乱,旅游从业者素质良莠不齐,游客到哪儿都会受到欺骗……咱们应该在紫霞山正式开门迎宾之前,把市内各旅游相关企业召集起来,开个会,制定一个培训机制,由旅游局组织,对他们进行定期培训,提高他们员工的接待素质,让外地游客到随江之后,感受到一个热情的、诚信的、与众不同的旅游环境……”

张文定忍着恶心,故意说道:“程强同志这个思路相当不错啊,不过,真要实施起来,咱们局里财务上恐怕有很大负担吧?啊,不说培训的时候给他们补误工费什么的,光是会务费住宿费餐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戴金花没料到张文定会说出这种话来,刚听的时候还以为他很幼稚不懂各行政主管部门的捞钱之道,转念一想,他可是在开发区招商局当过局长的人呢,对下面这些道道肯定不会陌生,那么这么说,就是故意的了。

想到这儿,戴金花就觉得好笑,没看出来啊,这个张文定,还有几分正义感呢。

她摇摇头,道:“程强同志的意思,可以向企业收取一部分培训费……”

听着戴金花的话,张文定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程强好算计,也是好心机,居然想到要弄这么一出戏来。

从大义上讲,张程强占据了道义和法理的制高点,是想从一开始就定下规矩,以求将紫霞山做成国内旅游区的一块净土;从部门利益来讲,张程强这个办法,局里广大干部职工至少会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支持,因为这个办法来钱。

想一想,跟旅游相关的企业,除了景区景点、旅行社、旅游运输公司之外,还有那么多宾馆酒店啊,给他们的员工进行定期培训,那可不是白培训的,是要收钱的啊!

这个办法,说得好听一点,是为了行业的健康发展,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为了部门利益变着法子敛财!这是行政主管部门利用手中的权力,去吸相关企业的血!

旅游行业对游客的各种欺骗,这个是人性自私的体现,大环境如此,不可能仅仅靠几次培训就能够扭转得过来的。如果真有那么容易解决这个大难题,国家旅游局早那么干了!

用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以损害随江市里面旅游从业者利益为手段,从而达到满足自己部门利益的目的,这种搞法,张文定相当厌恶。

当初徐莹在开发区的时候,基本上还是做到了对进驻开发区的企业的承诺,开发区各部门严禁到各企业去吃拿卡要,但现在刘祖良当开发区一把手还没多长时间,就已经对各企业摊派过一次了,而且也陆续开始有相关部门到企业上去打秋风。

这个消息,张文定是听到过一些的,当时很是恶心了一阵子,但也没办法。毕竟,他和徐莹都不在开发区了。

现在倒好,旅游局也想那么干了。

无论是对行业的健康发展,还是对旅游局内部的职工来说,张程强的想法都可以说是很好的,两全其美的。可是,张文定却明白得很,旅游局不能那么干,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往往会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现在紫霞山都才搞建设,还没开门迎宾,就算是对外的宣传工作都还没有大力开展起来,如果旅游局真干起了这种缺德事,那还不闹得那些企业天怒人怨?

不管怎么说,开发区开始对企业动心思,那也是在企业落户并且赢利之后。可是现在紫霞山都还没有接待客人,张程强就想先从那些相关企业上咬下几块肉来,这他妈的太不地道了吧。

“我觉得吧,行业规范,这个的确是需要引起重视的,我们旅游局,是政府的旅游行政主管部门,考虑问题一定要全面,要从实际出发。做任何决定,都要多方论证,慎之又慎啊。紫霞山现在都还没有游客过来,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随江市哪个旅游企业又靠紫霞山赚到钱了呢?景区的经营,说到底,还是要靠旅游企业才能发展起来,光靠我们旅游局这些人是不可能的!我是干招商出身的,我知道企业最怕最烦的就是行政主管部门今天一个文件要收费,明天一个决定要缴款……”张文定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略显激动的心情,看着戴金花道,“戴局长,我有点激动,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你批评。”

他用上了戴局长这个称呼,那就表明这个事情,他是认真的,也是就事论事的。

戴金花就笑了起来,道:“你呀,大姐在你心中,觉悟就那么低吗?”

张文定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没说话。

孙从军这时候点点头说话了:“看得出来,小张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也是看问题看到了实质的,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