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酒席要开到晚上, 明朗他们三个镇上来的都帮不上忙, 吃了饭, 在村子里转悠。余小龙带着她们来到河边那颗桑枣树下。先前明朗已经尝过几颗,刚入口感觉牙齿都要酸掉了,吃到后来,却是有些甜,越吃越想吃。
余小龙爬上了树, 肖娟看着眼热,将衣服下摆一系, 也要爬。明朗连忙将人拉住了,“你多大了,还爬树?注意点形象!”
肖娟苦着一张脸说:“你别告诉我妈就行了。”
树在河边,虽然不高,却斜斜往河中间去。明朗哼了一声,“你觉得阿姨会看不出来?再说了, 你别掉河里了, 余小龙会游泳, 掉进去了能自己爬上来, 你行吗?事先说明了啊, 我不会游泳。”
余小龙骑在树丫上,一边吃,一边笑:“肖娟, 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肖娟气得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就往树上砸, 两个人闹一阵子, 肖娟到底死了心。一个在树上摘了往下丢,两个是底下捡,没多会,就将竹篾编成的小篓子装了小半篓。
明朗冲树上喊道:“你可以下来了,别都摘完了,给人留点。”
余小龙爬了下来。三个人一起在河边将枣子洗了,提到苏家。苏冬梅在巷子里洗碗,听说他们要走,晒得红红的脸上尽是歉意:“下次你们再来,我一定带你们好好转转。我们家河那边还有个鱼塘,可以捞鱼抓虾,下次我一定带你们去。”
离开了苏家,三人骑着自行车回镇上。肖娟妈催促肖娟:“你赶紧问问朗朗,入学考试怎么考?别尽记着玩儿了。”
明朗笑嘻嘻说:“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自己知道的全告诉娟的。”她催促余小龙:“你赶紧回去拿书。”柳镇这边只一小图书馆和一新华书店,学习资料不如南江市多。明朗过来时,也只将从燕云飞那淘的带了几本过来,关键还是得从书本上划拉。
余小龙还要磨蹭,被明朗催了几道,只得跑回家了。
肖娟妈将餐桌收出来,这个比肖娟房里的要大。两女孩一人占了一边,等余小龙的空隙,她们一边吃桑枣,一边说话。正说着,就听见楼下有人叫肖娟的名字。肖娟往窗口一看,惊讶回头说:“明朗,你猜谁来了?”
明朗头也不抬,“宁婉夕和她妈。”她都听见宁婉夕妈妈说话的声音了。
果然,没多会,敲门声响了。肖娟跑去开门,叫:“阿姨好。”
宁婉夕的妈比朱小玉小一岁,烫着时下流行的小短卷,上身穿着衬衣,下身穿着蓬松的大摆裙,在门口就笑着说:“肖娟啊,你妈在家吗?明朗是不是也在你们家?”
肖娟点头。肖娟妈听到了动静,已经出来了,连忙请人进来。宁婉夕的妈进来后,就将身后的宁婉夕也拉扯了进来,她手中还提着水果牛奶:“天气太热了,这是给孩子们买的。”
大家都是家长,彼此心知肚明,肖娟妈客气一会后,就收了。牛奶放餐桌上,水果提去洗。
宁婉夕的妈看见餐桌上摆得书,就开始夸了:“春兰,你们家肖娟的学习习惯真好。”
肖娟的妈姓杨,叫杨春兰。她一边在水池边上忙活,一边笑着说:“你这是刚好赶上了,在这我们家可是千年等一回啊。”
镇上的孩子彼此岁数差不多的,家长也都认识,各家的是个什么情况也都知道。以前宁婉夕就是肖娟家和明朗家羡慕的对象,成绩好,又乖巧。肖娟是调皮,比一般家的儿子还能折腾。明朗则是性格脾气有点儿怪,不爱理人,犟得很。
现在正是孩子们的青春期,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明朗像是一夜之间就懂事了,成绩一飞上天,初三都没上,就直接升了南江一中,听说在南江一中也是年年第一。肖娟还是一样坐不住,可是成绩也坐了火箭上来了。反倒是一直都被大家看好的宁婉夕在对比下落后了。
其实宁婉夕的成绩还是跟以前一样好,这次上南江二中稳稳的。宁婉夕的爸妈都觉得挺不错的,符合预期,就宁婉夕不甘心,在屋里闹了几天,怎么都不肯去南江二中,偏偏要去南江一中。都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宠?宁婉夕的爸妈一商量,孩子要上那就只好努力一把了。宁婉夕的爸宁有财在南江市也打拼了几年,找关系左右一问,这南江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差几分的,也可以参加入学考试,就是要钱。差一分一千,想来试一把的,掏钱吧。
宁家是不缺钱了,宁婉夕分数也差得不多。但就怕掏了钱,也辛苦了,最后还是打了水漂。南江一中的入学考试可是个不矮的门槛,每年都有被刷下来的。宁婉夕想要挤进去了,除了人和钱,还要找对路子。
这不,听说明朗回来了,宁婉夕的妈就赶紧带人找上来。
余小龙拿了书过来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没受影响。肖娟和宁婉夕一直有些不对眼。但两家长都在,这两小一个闷着,一个不理,倒是和谐过了一个下午。
晚上,明朗还在肖娟家吃饭。严学文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也过来了。肖娟家开了电风扇,餐厅的灯到快转钟才灭。
苏家酒席后的第三天,苏栓子就来了镇上,跟明朗一起坐车回南江市。苏冬梅要晚二天才走,明朗始终觉得她这样急匆匆去打工意义不大,这一来一回,路上耽搁的时间,用去的钱都不是小数。
苏栓子笑着摇头:“那边厂子,有,有车来接。”
明朗想起苏冬梅说熟人熟路,她又极聪明,定是算好有挣才会走这么一遭。她就将这事放到一边,转看苏栓子带的东西,有土鸡蛋、新鲜的莲蓬、藕尖等,都是时下最新鲜的农家特产,都是给朱家带的。
苏栓子还拿出小碗装的桑枣:“都洗干净了,我出门才摘的。”他记得明朗喜欢吃这个。
明朗一看就知道这是苏冬梅准备的,雪白瓷碗里装着紫红色桑枣,上面还插着洗干净了的牙签。苏栓子可没这么仔细。
一碗桑枣将将吃完,就看见了南江市进市区的大桥。
八月上旬,肖娟和余小龙就来了南江市。这两家是包车来的,余小龙的爸爸在镇上开皮革厂,这次当了专职司机,专程陪儿子考试。肖娟则是肖娟妈陪着来的。朱小玉跟肖娟的妈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邀了这母女俩到家住。
第一天三家人在一起吃了个团聚饭,第二天,在余小龙的一再要求下,三家人带着孩子在南江市公园转了一天。余小龙还没尽心,还要去。朱小玉那边店子丢不开,肖娟妈则是跑不动了。余小龙的爸将儿子收拾了一顿,也没让他死心。明朗说:“你只要考这边上学了,以后多得是机会。”
余小龙一听,觉得挺有道理。公园不去了,那去学校看看吧,听说挺大的,也挺好玩的,以后还可以住宿呢。
余小龙的爸看着儿子秒变的态度,觉得心真伤到了。不过看看旁边花朵一样的女孩,他又理解了,换他年轻时候,大约一个德行。
于是又开了车去南江一中。明朗带着他们从教室转到食堂,再转到宿舍楼。她要升高二了,宿舍楼和教室都要换。燕云飞已经拿到了国防科大的录取通知书,过几天他们家就要请客了。现在的高三是高二升上去的,已经开始上课了,他们在学校里转悠时,高三的正下了课,一堆男生站走廊上往下看。
明朗听到了吹口哨的声音回头,伏在栏杆上的宋子文在一堆人的拥簇下冲她笑着,送了一个飞吻过来。
肖娟惊呆了。
这表达太热烈直白,比初中羞羞答答写情书屌、暴了。
余小龙气愤问道:“那王八蛋是谁?”
余小龙的爸在旁边听得恨不得揣自家儿子一脚。自己少根筋还骂起人来了?
明朗回答:“高三的,别理他们。”她知道,这是觉得燕云飞上大学去了,她靠山没有了,现在就开始撩了。
该玩的该转的都过瘾了,就要开始学习了。柳镇中学的教学质量跟南江市,跟其他实力强大的县镇相比,差距不小。明朗去年升学时都只能勉强扒到普通班,肖娟的妈和余小龙的爸都觉得压力大。
店子明朗也没去了,就呆家里盯着肖娟和余小龙学习。
到了燕家请客的这一天,朱家就留了朱小玉看店,其余人一起到了。燕家在市里的影响太大,这番请客,他们没有大肆宣扬,就请了一些关系莫逆的亲朋,总共也就六个包厢。明朗跟朱虎安悦秀一起,跟余成海一家,还有其他两位老红军坐一桌。燕重阳作陪着。酒到深处,几个老革命都有些脸红了,说起昔日过完,现今种种,唏嘘不断。
明朗和安悦秀面前则摆着果汁,老一辈的说话她插不上。余家跟她同一辈的都比她大,最年轻的是个女孩,叫余红,也在上大学。他们都好早就离开了南江市,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明朗于是就专注吃东西,顺便看燕重阳杯来盏去。
他可真能喝,面前一瓶茅台都倒了差不多了,脸没红,舌头也没打结,每一方都能照顾到。酒店虽然开了空调,还是有些热。他袖子卷了二道,衬衣的扣子也解了二颗,露出锁骨来。杯盏从容间,俊秀的眉目风轻云淡,总带着几分微微的笑。引得余红频频看他,总想跟他说话。
燕重山夫妇带着燕云飞过来敬酒了。明朗跟着大家一起站起来,恭贺的话说了,果汁也喝了。燕云飞突然凑过来,低声说:“明朗,你一会晚点走。”
明朗点头:“好啊。”一抬眼就对上了燕重阳看过来的目光,虽看着依然微笑着,却不再是先前的从容不迫了。
敬酒过后,差不多就可以走了。朱虎和余成海几个老红军却说上了瘾,明朗又陪着干干坐了会后,实在耐不住了,跟安悦秀说:“外婆,我去一趟卫生间。”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燕云飞靠墙就站着离卫生间门口不远的地方,双手环胸看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朗突然想重返卫生间,但燕云飞已经看到了她。她只好走过去,笑着问:“你怎么站这里了?”
燕云飞的脸有些红,浑身往外散发着热气,环胸的手放下来,在裤子上摩挲来摩挲去,就是没有伸过来,“明朗,我们出去说话吧。”他说道。
“好啊。”明朗点头,走在前面出去。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酒店门口的喷泉在五彩的灯光下轮序变换着造型。
“明朗。”燕云飞叫道。
明朗回头,看着大步走过来的燕云飞,突然有些心慌。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希望他不要说,让一切自然而然消弭于时间之中,对她和他的现在和将来才是最好的。
燕云飞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开,明朗觉得他呼出的气都带着热度和酒气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她笑着说。
燕云飞摇头,“我只喝了一杯半。”
他说话的空隙更近了一步,明朗的背已经靠上了喷泉的边了,她心里窘迫更甚,正想着要如何避免那一步的发生。
“云飞!”突然有人叫道。
是燕重阳,他站在酒店门口,手中拿着件外套,像是匆匆出来的样子,看着这边说,“你爸叫你呢。”
突如其来的打断使得明朗松了一口气,她喊道:“小叔,我外公走了没有?”
“还没呢,正找你。”燕重阳回答。
明朗于是抬头对燕云飞说:“走吧,我们进去吧。”
燕云飞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变得怏怏了,转身往酒店里去。明朗舒了一口气,慢腾腾走上阶梯。燕重阳看着她,突然过来,一笑,低声说:“哎,我这算不算又帮了你一次?”
明朗囧在当场。燕重阳话说之后,就跟着进去了。明朗不禁磨牙,还有这样的人?!
南江一中的入学考试的时间到了,明朗他们和宁婉夕一家也见面了,考场考号什么的早打听到了,将人送进去,他们便在外面等。几名家长问明朗高中生活,明朗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了。校门口又有车过来,在门口等候的家长有人低声说:“这谁啊?怎么把车开这里了?”
明朗也转过头去。先下车的是余小倩,然后是叶裳,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长发披肩,自己又穿着碎花的连衣裙,真是人淡如菊。
最后下车的是明聪,他停了车后,就带着余小倩叶裳过来。
宁有财杨春兰余小龙的爸都认识明聪,这时候都不由得看向明朗。明朗低着头看书。
明聪老远就打招呼:“老宁老余啊,你们也来了啊。”
宁有财是生意人,讲究伸手不打笑脸人,笑呵呵含糊应道:“你也来了。”
余小龙的爸则直接嗤了一声,就将头转一边。他最看不起这种小人,当初追朱小玉时,一副龟孙子嘴脸,发达了就将人丢一边,什么东西?
肖娟的妈更是直接,双手环住胸,高声喊着说:“哟,这不是明聪吗?你几时从牢里出来的?这是你小老婆吧?比你大几岁啊?”
明聪一行人原本就招眼,这下看过来的人更多了。牢里出来的,还讨小老婆的。现在虽然讲改革开放,但开放到这么个程度,也让人膛目。
打着伞的余小倩脸微微有些红,抱着小狗的叶裳则低了头了,抿着嘴巴,一副楚楚怜人的样子。
明聪倒是一贯的厚脸皮,走跟前来,不回应肖娟妈的挑衅。给宁有财和余小龙的爸打烟。宁有财接了,却没抽。余小龙的爸则干脆没接。
明聪笑了笑,将烟放进自己嘴里点了,问:“怎么样?你们家的都复习怎么样了?我可是听说南江一中的入学考试不好考哦,每年都有被刷下来的。”
宁有财见左右都没人应,只好笑着说:“这谁知道呢?还不得考过了才知道。”
“那是。”明聪点头,又对明朗说:“朗朗啊,听说你去年就升了南江一中,爸爸真为你高兴。这是你妹妹明裳,你们两个以后在一个学校读书,你做姐姐的,可要多帮助她。”
明朗听了都想吐了。已经改了姓的明裳走了过来,水汪汪大眼睛的一眯,亲切叫道:“姐姐。”
明朗懒得理,问:“你叫谁呢?”
明裳惊愣看着她,又转头看明聪。明聪眉头一皱,“明朗,你太不懂事了。”
明朗说:“你不是为了这个女的,不要我和我妈妈了吗?你凭什么管我的事?她是个什么东西,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得应?不应就是不懂事?”她哼一声,就扒开了杵在面前的明裳。肖娟的妈早就看不得了,见明朗走,她也跟着走了。余小龙的爸也跟着走了。
明朗刚说话的声音不小,再加上她本来就模样儿出众,站那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光源。这下许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了。宁有财都觉得没脸,讪讪说:“明聪,我还有事啊,下次再聊。”
明裳红着眼睛低下头,余小倩低声劝道:“你别难过,这些跟你不相干,是妈妈和爸爸不好,你今天要考试,别为这个分了心,知道吗?”
“嗯!”明裳红着眼睛点头。
明聪没人说话,将明裳送进考场之后,就开车离开了。
明朗带着肖娟的妈坐在花坛边上。肖娟的妈低声说道:“朗朗啊,你别难过!这么个东西,不配给你父亲!”
明朗笑着摇头:“阿姨,我没难怪。我妈跟他离婚,我可高兴呢。”
肖娟的妈听得心里难受,这是伤透了心呢。她不禁伸手搂住明朗的肩膀:“朗朗,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妈就是因为心肠太好太软,才吃了这么多年的亏,你看你们家现在踢开了这么个东西,过得多好啊!阿姨觉得你刚做的太对了。那么个东西,就不要给他脸!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货!”
还有那女的,一脸的狐狸像,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货!肖娟的妈没见后面的话说出来。
余小龙的爸过来了,问道:“你们就在这儿坐会,我去买几瓶水来。”
他走后没多久,天就阴了下来。肖娟的妈说:“这是不是要下雨了?明朗,你等着,阿姨去车里拿两把伞来。”
等他们都走了没多久,雨就落下来了。明朗先前没想着躲雨,怕走开的两人来了之后找不到她。毕竟这地她熟,但两家长不熟。小雨转眼就变成了大雨,原本在校门口等的人都纷纷找地躲雨了。
明朗在原地站了一会,身上就全湿透,她只得放弃等人的想法,跑楼下躲雨。等余小龙的爸和肖娟的妈找过来,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到了车里面,余小龙的爸将儿子的外套找出来,讪讪说:“我这车上没备女的衣服,就我跟小龙的,你就凑合披一下。”女孩模样儿好,夏天衣服又薄,湿透了不好看,只好将就一下了。
明朗没客气就接过了。肖娟的妈催促说:“你赶紧将明朗送回家吧,别让孩子感冒了。”
明朗摇头:“不用了,阿姨,我自己走回去。他们考完了马上就出来了。”那两个都有些糊,出来了找不到人,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肖娟的妈却不听,催促余小龙的爸赶紧将明朗送回家,说这边有她等着。
两家长做了决定,一个送明朗回家,一个人等在学校门口。明朗回了家,安悦秀也去店里帮忙了。余小龙的爸将明朗送回家之后,又赶紧开车去了学校。家里没有人。明朗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衣服,还是觉得冷。等到肖娟和余小龙考完了回来了,问他们俩考怎样。
余小龙说:“还行吧。”肖娟则有些丧气,她觉得题目有点难。
考完了,过程都是过去式了,只能等结果。肖娟的妈虽然有些失望,也没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
到了晚上,明朗觉得头疼。天太黑,雨下得太大,她没吱声。天亮后,安悦秀进了她房间叫起床,这才发现人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