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伊人想,时间就是一切。黑老大的手下应该很快就到了。问题是,她怎么引起双方交火。
那拨人是要活捉她回去的,而眼前这拨……她听过逃犯饿急了吃人肉的故事。
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得让他们互相搏一搏。
忽然一阵风起,卷来森林里的树叶残渣,迷住了人眼。
她硬撑着发痒的眼睛不闭,很快里面蓄积出满眼的泪。
就在此时,朦胧的视物中,她发现对面的四个人少了一个。同时,一条陌生躯体无声息地从背后贴上她。
难闻的体味随即充盈鼻息。她什么都没想,屈肘向后重重一击,手中的枪快速翻转捣向身后——“砰”的一声枪响,她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速度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接受身体受伤部位传来的疼痛信号就已经昏厥,临闭眼前的残存意识里不停地在想,怎么会?!
……
黑暗中,她感觉自己又一次重重陷入了昏迷。
像一次逃亡,不断历险,环环相扣,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吃被大鱼捕杀的小鱼,还是追捕虾米的小鱼。【零↑九△小↓說△網】来来回回都是同一种身份,可是食物链中对应的位置不同,心得也就不一样。然而到了最后,她游得筋疲力尽,大鱼穷追不舍,所谓的虾米神出鬼没,她反而觉出自己才是虾米。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要知道小鱼暗中监视着她,大鱼找不到小鱼也是会来拿她填肚子的。
……
昏迷中,梦境断断续续,仿佛溺水深处缺氧而升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数量越多,意味着她挣扎越剧烈。
谎而不圆,她看到自己所处的世界缩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透明的气泡,如果要戳破这一切谎言,她也就溺亡了。
……
十二岁,书房中,叔父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一大卷世界地图。那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出了各个地点。
绿色,M国内的仰光省。
她仰头问,“这里有什么故事?”
叔父反问道,“现在是什么季节?”
她说,“现在是雨季。”
“M国为什么只有两个季节?”
“因为靠近赤道,全年温差不大;且位于世界上最大的陆地亚欧大陆,又濒临世界上最大的海洋太平洋,所以海路热力性质差异显著,也就是季风性气候显著。夏季受暖湿气流的影响,海洋性气候显著,炎热多雨,冬季受大陆干冷气流的影响,干燥少雨。”
叔父微笑,摸一摸她的头赞许道,“你在学校学得很好。可是啊,”叔父语气一转,“有许多人,他们因为贫穷进不了学校,所以并不知道这些最根本的科学原理。他们只知道看天气凭经验吃饭,种下的水稻辛苦照料眼看就离丰收不远了,意外的水涝却发生了;人口密集,每个人能分到的土地很少,一年下来种植的收入还不够糊口。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她想,总得有人种地,大家才能吃饭啊。这个地方有水患,那个地方总会好一些的吧。这算什么问题,只好等来年收成好了再多收一些了。她直觉叔父这个问题的背后不会那么简单,却也不觉得自己的答案有任何不妥。
叔父看见她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惯常样子,片刻之后却又变成憋着不说的困惑神情,露出对一切了如指掌般地微笑。
他指给她看。
“喏,”叔父的指尖把地图点得哗啦响,“这些地方,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人们辛苦一年的所得不会超过五千元。”
她闻之一震。父亲曾告诉她生活来之不易不能浪费,所以吩咐仆人每餐只为她准备刚好够吃的食物份量。她觉得这样很好,丰盛之中有俭省,她从前不知疾苦,却也食人间烟火,一年下来单是这样的一餐饭所费过万。
“这样少……”她不觉喃喃。
叔父渐渐加重了语气,“所以啊,求生存是本能,想要生存得好也是本能。而农民种庄稼是本职,本职抵得过本能么?”
“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她觉得叔父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换作是你,你要怎么办?”叔父问得津津有味。
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了又想,甚至把自己设身处地地放在了那样的境况下,心情也还是“无可奈何不如顺从习惯成快乐”。
她毕竟没有艰涩到过那个份上,尚不能感同身受。
叔父等得有点不耐烦,皱着眉头在一旁手敲桌子提示道,“想想看,你累掉半条命,却离温饱都还远。”
她心里有点数了,叔父的解答暗示得很明白了,这是把人往自救的路上逼呢。
于是回答道,“什么挣钱就干什么。”
“对喽!”叔父的话语里掩饰不住得兴奋,“农民嘛,自然是什么挣钱就种什么了。”
“什么挣钱?”她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思考。
叔父看着她,笑而不答。脸上虽有微笑的表情,眼睛里却没有明显笑意,反倒是玩味的成分更多一重。
她心里蓦然多出几分惴惴不安,又正色问一遍,“什么挣钱?”
叔父看出她态度上的变化,慢慢坐直,收起脸上玩味的试探,说道,“罂粟。”
她恍然大悟。原来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目的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