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定了下来,章杏就开始忙碌了。一应物件要添置,绣娘织娘要请,她手中的钱如流水一样使了出去,方才将锦绣阁的招牌挂了出去。
魏闵文回了一趟京口,见章杏这边虽然匆忙,却有条不紊。他心中暗赞,出面跟京口镇里正以及镇上几家大户喝了一回酒,给章杏又留下一些银钱后,就又回了盂县。
开店伊始,姚明珠也常过来帮忙。处得久了,章杏对她有了新一番认识。彼此之间又有份不为外人道之的秘密,两个人越发亲近了。
冬日已经临近了,天越发寒索,锦绣阁因是新近才开,买卖算不得很好,不过铺子所处地段不错,但凡有好奇走进来的,多少会有些收获。
铺子眼下加了萧得玉在内,也就四个绣娘,章杏常将活计带回家里去做。她的针线不行,孙宝珠的针线介于她跟萧得玉之间,所以一般她只出手画个花样子,余下的多是孙宝珠萧得玉在绣。
这日许是睡得晚了,章杏模模糊糊中做起了梦来。梦里景致轮换,一会儿在铺子里,一会儿又在魏家庄。叶荷香拦住了不让她出门,在地上打滚耍泼,威胁说她要是敢走,她就立时死给她看。她冷冷看着,心里窝着一把火。魏闵文将她拉开了,对她说:“你不用管她,她才舍不得死呢!”
叶荷香自然舍不得死,她明白,但心里还是难受。为着将女儿送进火坑,她的娘亲竟是连这招都用上来。她实在看不得了,跑了出去。
冬天来了。万物凋零,魏家庄的田野一片荒凉,冷风吹来,河岸边的芦苇荡哗啦啦作响,有哭声顺着风吹过来。她先前没有在意。直至听见那声凄凉的“姐姐啊,姐姐……”,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这是章桃在哭。
“章桃,章桃,你在哪里?”她边叫边顺着哭声寻找,扒开了芦苇荡。她的面前就是浩浩荡荡的淮河了。河的中间有船,章桃的哭声就在船上。
“章桃!章桃!”她大声叫。那船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河水凶猛,那船微微颤颤,她突然觉得那船要沉,心里这个念头才起。就看见从上游急冲下一股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河中的船。
“章桃——”
章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头上都是冷汗,心犹在胆寒。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进来吧。”章杏说道。
孙宝珠进来了,仔细看着她。章杏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虚弱说道:“我做了个梦。”
孙宝珠明白了,打了手势,问是否现在要打水来。章杏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打水吧。”章杏说道。
吃过了早食,章杏唤了胡春来进来,问道:“最近姑爷有没有口信传来?”
胡春来摇了摇头。“没有。”
章杏将打包好的衣物鞋袜递给胡春来,说道:“你回一趟盂县,将这包袱带给姑爷。”
胡春来摸了摸头,为难说:“小姐,姑爷吩咐了没有要紧事儿,不让我离开京口这里。”
章杏笑起来。拍了拍手边的包袱,说:“这不是要紧事儿吗?你家姑爷马上就要去往河源了。这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他路上要吃要用的!你要赶紧送过去。”又到了年尾,今年江淮一带逢了水患。又是欠收,魏闵文邀了一家相熟的米商,准备再去一趟河源。
胡春来为难一会,还是接了东西。章杏又将写好的信交给胡春来,说道:“这个你要当面交给他。”魏闵文走时,她拖了他帮忙打听淮阳王府以及章桃的事情。眼下都过了快一个月,魏闵文那边应是有消息了。
胡春来走了两天,章杏就吩咐孙宝珠将她隔壁房间收拾出来,想着章桃最喜大红,特去了京口镇上最好的布庄,要了一匹大红和两匹青锻。
布庄掌柜的跟魏闵文喝过酒,知道章杏是锦绣阁的东家,连忙叫了店里小子将东西送到锦绣阁去。
章杏笑着拦了,说道:“不用送锦绣阁了,送到南街魏宅吧。”
“好勒。”掌柜笑眯眯应一声,吩咐伙计送南街去,又亲自送了章杏出门。
这日难得好晴天,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章杏想着章桃的喜好,又挑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并一些精致钗环。
街那头有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街上的人纷纷避让。孙宝珠虽然不能开口,但十分心细,见那马就要过来了,连忙将章杏拉扯到一边去。
牵马的是个黑壮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几分痞赖笑容,边走边看,瞧见了有趣的,还过去摸两把。
章杏怔怔望着,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到那匹马越发近了,她不禁喃喃出声:“石头?”
原本要了肉包子正在啃的黑小子转过了头来,看到了章杏,一双丹凤眼顿时眯成了缝,将肉包子往怀里一踹,大步走过来,一下子将章杏抱了起来,转了个圈,欢喜叫道:“杏儿,你怎么在这儿?”
章杏哭笑不得,这街上这么多人呢,这小子竟是高兴昏了头。她连忙叫道:“你快放我下来,我头晕了。”
石头将章杏放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她,笑着问:“不是说你得病了吗?你怎么会在这儿的?我还去你家找过你呢,你那娘不仅不说你在哪儿,还将我骂成了一坨狗屎。”
章杏笑着说:“她确实不知道我在这里。”又压低了声音,“我是瞒着她来这儿的。”
石头嘿嘿笑了起来,心里实在欢喜,看着章杏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章杏仔细打量他,盯着他额头上的一道约莫一指长的新伤,问道:“你受伤啦?”
石头胡乱揉了揉额头,笑呵呵说:“没事。”
章杏连忙拿下石头的手,“你别揉了。”
石头还是嘿嘿笑。章杏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家去吧。”
到了南街魏宅,石头知道章杏的继兄就是姓魏,他看着门匾,一边牵着马往门口的大树走去,一边说道:“你这些天一直都住这儿?”
“这是我大哥新置的宅子。石头,你别将马系在树上了,牵进来吧。”章杏说道。这京口南街这边多是住着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江南水乡的人家马车是寻常,但是这么一匹颇具西北特征的剽悍骏马却是少见。
石头将马拽过来,跟这章杏身后进了门去,又转到后院里。章杏指了院子里一颗桂花树说:“系在那里吧。”
石头系好了马。章杏又引了他进自己房里,让孙宝珠去打热水与他洗脸洗手,又问他:“饿了没有?”
石头这才想起怀揣的肉包子来,拿出来笑呵呵扬了扬。章杏不禁笑起来,说道:“好啦,别吃这个了,你坐一会,我去给你端些吃的。”
石头听说有吃的,口水都流了出来。章杏让石头坐了,自己到厨房去。早上的剩菜是有些,但是章杏知道这些绝对是不够石头的吃的。他那样子像是还没有吃早食。章杏烧了一碗红烧肉并一碗腊肠两个下饭菜让孙宝珠端了过去。
她回房的时候,石头正在埋头苦干,两大碗菜并满满一锅饭没多会便被他吞的精光,吃完了,他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章杏递了一碗热茶给他,问道:“说吧,你是怎么来的这儿?”
石头打了个饱嗝,瞟了孙宝珠一眼。章杏转头对孙宝珠说:“你将院子里那匹马刷一刷去。”
孙宝珠出去了,石头双手搁在桌子上,头靠过来,低声说道:“杏儿,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我师姐?”
章杏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明白了。石头来京口这里十有*是因为姚青山姚明珠的缘故,他是姚青山的义子,又一起在青蒙山上度过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定然有不为外人道之的联系方式。
“他们真在这里?!”石头大喜说道。
章杏看着石头,说道:“石头,我还见到你义父姚青山了。”
石头摸了摸嘴巴,说:“我师姐跟我义父在一起。我去过淮阳王府,没有见到我师姐,就知道她被我义父带走了。我义父在青蒙山上留了记号,我是顺着他留下的记号找到这儿来的。”又问:“杏儿,我义父他们都还好吧。”
“都好,你将这水喝了,我就带你去找他们。”章杏回答。
石头一口喝光碗里的水,站起身来,一抹嘴巴,说:“走吧。”
章杏笑着拉住了他,“急什么?你那马还没有刷干净呢。你去过淮阳王府,有没有见到章桃?”
石头定定看了章杏几眼,突而坐下来,说道:“杏儿,你还不知道吗?我去淮阳王府的时候,章桃已经不在王府了,她跟着那甚捞子的大小姐嫁去辽远。”
章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惊道:“你说什么?章桃去了辽远?”
石头点了点头,也是满脸的气愤,说道:“她去辽远之前还去魏家庄找过你,只你那个娘没让她进门,反是将她骂了一顿。你隔壁邻居说她是哭着走的。”
章杏失魂落魄一屁股坐下来。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都想着将章桃带离淮阳王府,却原来是这个结果。章桃去了辽远,她跟着顾大小姐陪嫁去了大西北。大西北,那么遥远的地方,她想想都觉得绝望。她们竟是越来越远,她见她一面都是那么难了。(未完待续)I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