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只求那接生婆一试,立时就推着她上前。两人开始运作。傅湘莲痛得死去活来,章杏也顾不得旁边另有他人在,教她顺着阵痛运气。
临产前转动胎位,原就是件困难的事情,更别说傅湘莲已是破水在先。章杏三人忙碌许久,仍是不见成效。傅湘莲浑身上下犹如水洗过似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昏了一道醒过来,抓了章杏的手,说道:“杏,杏儿,你,你要救我的孩子……”
章杏也浑身是汗,握紧了傅湘莲的手,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无事,孩子就一定会无事。”她心知傅湘莲已是生了放弃念头,让她在大人与孩子之间选择孩子。且不说这决定她不能做,便是能做,她仍是会将大人摆在前头。
她也不等傅湘莲再求,松开了她的手,开门出去,对等在外面的魏云海说道:“伯伯,你快去隔壁村的胡郎中那里,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人参,若是有,无论多少钱,都先拿下来。”
魏云海连忙点头,跑到房里抱了钱罐子就出了门。
人参买到了,虽是算不得好货,于这当下却也能救急。章杏连忙让傅湘莲含到舌下。
章金宝下了学。魏云海已是知道生产不顺,傅舅爷只有傅湘莲一个闺女,魏闵文又不在家。这当景无论如何得将消息传到镇上去。以往村里老幼妇孺上镇上,多是坐着郑伯马车来回。前不久出了土匪一事,郑伯的马车被土匪抢去了。现下里村里人来往镇上就只得自己走去。
章金宝只有八九岁,这天快黑了,让他跑镇上,总是不好。魏云海思虑一阵,决定还是自己去。他跟章金宝说了一声。章金宝却将书袋一丢,就一溜烟跑出门,边跑还边喊道:“伯伯,我知道傅舅爷的家,我去镇上找他去了。”
魏云海一把没有抓住,喊了几声章金宝又不应,他又忧心这边,迟疑的片刻,章金宝已是跑得没影。
隔壁贺大婶子听闻傅湘莲生产,也过来帮忙了。约莫戌时,胎位总算是转过来了。傅家的马车赶到魏家的时候,孩子的啼哭声正好响起。
傅舅爷险些跌倒,还是章金宝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贺大婶子笑呵呵出来报喜,傅湘莲生得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魏云海当下就喜昏了头,只顾着呵呵憨笑了。还是傅舅爷醒觉,看他一眼,说道:“闵文他爹,喜封呢?”
魏云海一愣,他方才将家里的钱罐子都抱出换人参了,喜封这事还真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傅舅爷看魏云海脸色就知道他没有准备,不过他今儿是真高兴,并没有说教魏云海,而是让傅舅娘将准备好的喜封拿出来,递给了贺大婶子,道尽了感激话。
孩子虽然出世,但是男人们还不得进产房里,只傅舅娘一个人与贺大婶子进去了。
傅舅娘进去时候,傅湘莲昏睡过去了,章杏和接生婆正在收拾,孩子睡在另一边,由叶荷香与贺大婶子清洗穿衣。
傅舅娘见傅湘莲昏睡不醒,吓了一跳。接生婆边忙边说了生产经过。
有了傅舅娘帮忙,后续事情清理很快,期间傅湘莲还醒过一次,与傅舅娘说了两句话。
孩子虽是还没有足月,但却不轻,也没有章杏忧心的那些表面上缺陷。章杏放下一半心来。
孩子出生的喜悦只有短暂一会,傅舅爷傅舅娘魏闵文知道傅湘莲早产缘由。
傅舅爷一向将两个外甥看得重,魏闵武当时要去安阳服徭役时,傅舅爷心里就不曾好受过。虽是十分不舍得,但是魏家必须得出一个人,而魏闵武去确实要比其他两个合适。
可他那外甥去年才十六岁啊。
眼下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杀监工逃逸,生死不知。这是谋逆死罪啊!这孩子怎地会走上这条道的?平时虽是顽劣些,但遇到正事,却是从来不含糊的,怎地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傅舅爷想得心都跟着揪痛起来。偏生安阳又在千里之外,他便是要找缘由,要找人帮忙都不得。
魏闵文心里更是不好受。他与魏闵武兄弟两个打小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论理,在这家里,他是哥哥,这徭役理应该他去,到最后却是魏闵武去了。现在魏闵武居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了。而他这个做哥哥却好生生坐着,享受着儿子出生的喜悦。
魏云海也一样不好受,先前乍听了这事,傅湘莲惊得当场发作,他连细想都不来不及。现在大孙子已经出世,小儿子的生死就成了悬挂在头顶上的一座重山。
三个大男人端坐屋中皆沉默不语,傅舅娘小声抽泣着跑出去,到产房门口,又唯恐傅湘莲看见,连忙抹了眼泪,这才进去。
傅舅爷捂住胸口站起身,说道:“我去镇上再打听打听这事去。闵文,你赶紧收拾一番,去一趟安阳,看看事情到底回旋余地?咱们只求闵武平安,便是倾家荡产也使得。”
魏云海站起身来,巴巴看着傅舅爷。他已是昏了头,不知要做什么事,便指望傅舅爷也替他指出件事来让他去忙——忙了就不会这么揪心揪肺的想了。
傅舅爷却冷冷看了他一眼,径直出门去。魏云海追几步,喊了一声“闵武舅爷”。傅舅爷总算站住了脚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怨魏云海这个当爹的不作为,而他这个做舅舅何曾不是置外甥于这死地的罪人?
他当时若是不点头,这事情何至于此?他当时若是舍得下血本,将家里铺子典卖出去,找个替代的,这事何至于此啊?
“你就留在家里,闵武,他没别的地方可去,许是会归家来,家里也需个人张罗。”傅舅爷头也没有回说,说完就在院子喊了傅舅娘出来,跟她说了一声。
魏闵文随便裹了几件换洗衣裳,赶着马车载着傅舅爷往镇上急赶去。
接生婆拿了喜封,笑呵呵走了。产房收拾妥当,有傅舅娘看着傅湘莲与孩子,章杏这才得以出门。一出了门,她便打了个寒颤,再看身上,已是无一处是干的。然而,她实在是没有半点力气了,便就地在屋檐下坐下。
正是一夜最黑时候,天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亮,已是入了秋,深夜里的风已经有了些微寒意。
她身旁两间屋里灯火微弱。傅湘莲还没有醒,傅舅娘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叶荷香正拉着魏云海在唠叨。现在孩子已经出生了,魏闵武的事情也上了她的心头。刘里正撂下的话让她寝食难安。她生怕被这事牵连了进去,这可是谋逆的大罪,一旦被牵连了,那哪里还有活路?
章杏坐在屋檐下没有动,诸事纷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件件样样都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她心里反而安静下来。黑暗过后就是黎明,她就静坐着,望着东边的天。
重黑渐散,曙光终现。她这才站起身来,回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衣,洗了手脸,到厨房忙碌开来。
傅湘莲这日中午才醒,一醒来就拉着傅舅娘的手直流泪,叫唤:“娘,闵武他,该怎么办……”她打小就与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一道长大,比之魏闵文,魏闵武与她年岁相当,亲厚又是不同。
傅舅娘心里本来就很难过,但也知道这时节傅湘莲不宜流泪,连忙强撑着劝慰。
章杏端了红糖水鸡蛋来,也跟着劝说:“好了,好了,不能再哭了。再哭,小哥儿就没有奶水了。”
“对,对。”傅舅娘连忙附和说,“才生了孩子,是不能紧哭,否则奶水就发不出来了。”说着接过章杏手中鸡蛋喂傅湘莲喝。
傅湘莲吃几口,忍不住又要哭。章杏抱了孩子放她身边,笑着说道:“你便是看在咱们小哥儿份上,也要打起精神将这糖水鸡蛋吃完。”
傅湘莲轻轻触了触儿子小脸。
“你现下将小哥养好了,才是最要紧的。闵武的事情自有舅爷他们去张罗。咱们不能再哭了,哭帮不上他们一点儿忙。”章杏低声说道。
傅湘莲重重点了点头,抹了眼泪,自己端过碗,将余下吃完。
傅舅娘红着眼圈不禁紧了紧章杏的手。
天入秋来,早晚凉,中午依旧酷热,小哥儿身上生了热痱子,夜里睡不安稳,常哭闹不止。魏闵文去了安阳。傅家盂县那边铺子又惹上了官司,傅舅爷又去了盂县。傅舅娘只好回镇上看着镇上铺子。
魏傅两家两头都忙,章杏已是顾不上那些流言蜚语了,该下地就下地。养孩子这事不同她那时候,遇到了问题,她也不理会村里妇人指点脸色,照样向有经验妇人讨教。
每日里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了。好在傅湘莲确实争气,说不哭就不哭了,月子都没有坐满,就出了房门,还接过了厨房的活。
地里又逢收割时候了,魏云海请了左邻右舍帮忙,总算在霜降之前将地里十几亩水稻堆垒在晒谷场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