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带着章金宝离开章水生坟头,就去了李大河家中,彼时李大河的婆娘李尤氏背着小女儿李金莲正在厨房烧水做饭。
今年全塘镇这边水退得晚,地里收成不尽如人意,各项赋税照常抽取,李庄村里许多人家过不下去了,拖儿带女到外面乞讨。李大河一家也是大年二十九才回得家。
李尤氏听到门口人声迎出来,见到章杏章金宝两人,吃了一惊,连忙说:“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
章杏牵着章金宝进屋,将包袱的里先前准备好的一包干果和一包糕点拿出来,放到李家桌上,笑着说:“婶子,这是我给金莲妹妹带的零嘴,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
李家的大锅里现在煮得就是一些讨来乱七八糟的杂菜,都是别人吃剩了的,章杏带的一些东西,在不缺吃穿的年月确实寻常,但眼下对于李家来说,却是十分难得。
李尤氏干瘦脸上笑成了花,手拉着章杏坐下来,说:“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上次也是,丢了钱就走,拉也拉不住,今日又送这些,实在让你婶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金莲方才三岁,闻得纸包里糕点香气,挣扎着伸手去拿,因她还在李尤氏背上,自然是够不着。章金宝见了,垫着脚从纸包摸了一块芝麻糕,塞到李金莲手里,说:“给你。”
李金莲吃得手脸都是,越发要下来了。李尤氏与章杏正在说村里事,见女儿闹腾,就解开背包,将女儿放下来,又继续与章杏说话。
“杏儿,你放心,里正虽是来过几趟,但是咱们村里没有几户交齐赋税,你家的地又不多,便是镇上要强行拿出头的,也轮不到你家。”李尤氏说。
章水生留给章金宝虽说只有两三亩地和一个几分田菜园子,但这也是章金宝成人后回李庄村的根本。章金宝一来还小,人不在这地,二来,今年章家今年的赋税还没有交。若是村里将章家的这几亩薄地判为无主之地,而收了回去,那章金宝日后连个归根的地方都没有了。
章杏这次回李庄村,就是想了解李庄村到底有多少家交了赋税,若是交的人多了,她只好将自己手头上一点积蓄拿出来,再想法攒些钱。但若是交的不多,她自然是要随大众的。
章杏听了李尤氏的话,心里略宽,又问道:“婶子知不知道村子伯伯在不在家?”她虽是打算随大流,但是总得跟李庄村村子通通气,毕竟他们孤儿寡女,势单力薄,若是有人想捡软柿子捏,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李尤氏越发仔细打量章杏,点头,“在,你去跟村长说叨说叨也好,我让金莲他爹跟你们一道去,他就在菜园子修篱笆。杏儿,你坐一会,我去把他叫回来。”
章杏连忙站起来,说:“婶子,不用了。叔既是在忙,我就不麻烦他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不过是跟你们两个走一道,算什么事?杏儿,你快坐下。我那菜园子不远,站门口喊一嗓子,他就能听见了。”李尤氏按住章杏说道。
章杏坐下,笑着说:“多谢婶子和叔了。”
李尤氏摆了摆手,嘱咐女儿:“金莲啊,你就跟金宝哥哥玩,娘去把你爹喊回来。”李金莲和章金宝年岁差不多,正玩得起劲,头都没有抬一下。
李尤氏出门转了一个弯,喊了李大河回来,跟他说了章杏章金宝到家的事,感概:“你说杏儿这丫头咋地怎么懂事?不过十一二岁,都知晓为金宝的日后打算了。”
李大河边走边说:“这算什么?我听说水生哥在逃难时就被人打得卧床不起,亏得这丫头,才熬到最后。虽说后来到家得了一场重病去了,但那时地,一个大人想要活下来都是难事,别说孩子了,带着一个重病不起的大人,想想就知道有多难。这丫头小小年纪凡事都想得这么周全,日后只怕有些造化。你可不能小觑了,咱们于情于理都该好好相待的。”
“这还用你说?”李尤氏笑着说,“要不然,我喊你回来做什么?”
夫妻两个归了家,李大河边擦手,边笑着说:“杏儿来啦。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章杏笑着说:“不过给金莲解馋的小零嘴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也要看时候。
李大河笑眯眯擦了手,带着章杏章金宝去了李庄村村长李富顺家。章杏照旧拿出干果糕点,李富顺沉默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直说章杏不该客气。几个说到章家田亩的事情,李富顺没有提交税的事情,只点头,说:“金宝现在虽是不住咱李庄村,但也是李庄村的人,章家的地不会有人动的。”
整个全塘镇全家死绝了的多得去了,章家就那么几亩薄地,送给人,人家都未必会看得上,毕竟这地不管好歹,那都是要交税的。
章杏得了准信,放下心来,再三道谢,离开了李富顺家,因见天色不早,她执意推掉李大河的邀请,牵着章金宝往魏家庄赶,走一截背一截,天蒙蒙黑时,两人方才到了漳河镇地界,沿河岸走一段路,就遇到过来迎他们魏云海。
三人回了家,家里叶荷香做好饭,魏闵文魏闵武被傅舅爷接到漳河镇上去了,家里安静了许多。四人吃了饭,各自歇下。
次日,一家人早早起了,叶荷香换上新做的衣裳,与魏云海,章杏章金宝到印河村娘去。章杏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亲舅舅印象并不好,不想去印河村,但是叶荷香是出嫁第一年,那是一定要回娘家,魏闵文魏闵武又不在家,她总不能一个人在家吧。
拜年礼叶荷香早早就准备好了,眼下年月,娘家的拜年礼也就是些干果糕点。章杏在树林里捉的兔子也带了一只,不过那不是给叶大舅备的,那是要送给印河村一个叶家本家大户的。
章杏早就听叶荷香说过了,她之所以能在逃难路上活下来,就是借了这位本家亲戚的秋风,跟着混进了盂县城里,靠着人家接济,这才带着章金宝活了下来。
叶荷香父母早就没了,唯一的哥哥,也就是叶大舅全名叶长生,比叶荷香大十岁,家里原是有三儿两女,奈何中间有一对龙凤胎没能长成,现只有二儿一女,大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女儿也嫁了人,小儿子比章杏大一岁,名唤叶昌河。
大年初二这日,叶大舅嫁出去的女儿叶昌月也带着自己九岁的女儿胡兰儿和七岁的儿子胡海回娘家了。叶家院子加了左右厢房也就五间房子里满满都是人,孩子又多,跑进跑出,吵吵闹闹,一刻也不得安静。
章杏进了院子没多久,就被叶昌河抓住了头发,问道:“黄毛丫头,你不是死了吗?”
屋里都是人,章杏发作不得,只将自己的头发抢救出来后,就牵着章金宝闪到一边去。谁知叶昌河仍是不放过他,又追上来要抓她头发。章杏猛地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叶昌河一下吓得愣住了,被追赶出门的侄子叶有成撞得跌倒在地上。叶大舅对自己这个幺儿一向宠溺,他先是被章杏狠狠瞪了一眼,魂都没有定,又摔了一跤,当下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叶舅娘原是拉着女儿叶昌月在房里说话儿,听了宝贝儿子哭声,立时抢出来,搂进怀里,哄到:“我的儿,是哪个不长眼撞得你?”
叶昌河眼睛在侄儿叶有成身上打了顿后,立时转到一边,指着牵着章金宝正要出门的章杏说:“是她!是她撞得我!”他跟叶有成年岁差不多,两个打打闹闹一起长大,心中也知亲爹对这个长孙与对自己一般看中,这个状告了也是白告,还不如捡个好欺负的收拾。
章杏正觉得头被吵得发晕,想着索性牵章金宝出去到处转转,结果还没有出门,先是被人扯头发,接着又被人一声“站住”给喝住。转身才知道自己被人诬陷了。
姑子和嫂子一般都有矛盾,更何况惯会耍滑弄奸的叶荷香,和斤斤计较的叶舅娘,这两个人的矛盾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了。
叶舅娘是知道自己的姑子不喜两个闺女的,当下喝住章杏后,扬起手就要一巴掌。
章杏怎会让她打到?见她眼睛一眯就知道不好,不待她手扬起,就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叶舅娘一把扇空,恼羞骂道:“死丫头,还敢躲?”追上来,还要打。
章金宝哪里见过这阵势,被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章杏被分了神,脸被叶舅娘手指扫到,顿觉得火辣辣痛。她心中火极,眼角瞟见叶舅娘旁边墙垛上堆放的成捆的拟作柴火的木头棍子,便装作打痛的样子顿下身去,顺势将捆着柴火的草绳一扯。
她动作极快,前后均有遮挡。墙垛上成捆的柴火被扯断绳子,哗啦啦一下子全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