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家在吃烙饼,芝麻的香气飘了过来,勾得章杏口水泛滥,她可是有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肚子早饿得不行。章桃挨着姐姐低声说:“姐姐,你闻到没有?”

妹妹比她还小,章杏不想让她难受,故作不知,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呀。”章桃睁大乌溜溜眼睛,说:“那么香,姐姐,你没有闻到吗?是芝麻饼呢,不知道有没有放葱花,真香啊。”

章杏看着妹妹向往不已的馋样,将手中烘干的衣物递了一件给她,说:“披上吧,若是累了,就眯一会,等你醒了,爹一定会带来吃的。”

章杏依着姐姐蜷缩下,那香气还没有散,她睡不着,说:“姐,回家了,你给我烙饼吃,好不好?”

章杏笑着点头,说:“好。”章桃把弄自己手指,看着章杏说:“要加些芝麻,还要加葱花。”章杏无奈一笑,说:“好,好,加芝麻,加葱花,什么好吃咱们就加什么。”拍了拍章桃,“快些睡吧。”

章桃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夜深了,不远处洪水拍岸,时不时发生啪一声轻响,河岸上逃难的人大多已经歇下,不讲究的就地窝着,有的则捡了些树枝干柴垫着,济世药堂的万先生拖过去的门板上边窝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和一个六七岁男娃,万先生坐在外沿,他旁边板车的车轱辘下还蜷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高瘦小子。人声寂寥,篝火星星点点。章水生还没有回来。

章杏将架子上烤干了衣物收起,章桃已经睡着,手指头放在嘴里,口水流了老长。章杏笑了笑,又替她加了一件衣物盖着,将火堆挑旺了些。忙时不觉得,现在静下了,章杏发觉自己的脚火辣辣疼。许是昨夜赶路时破了皮。她正要将两只脚解放出来烤烤火。

齐重山突然蹑手蹑脚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塞给章杏,小声说:“丫头,给。”还没等章杏看是什么,他转身就走了。章杏打开手,是个咬了几口的烙饼。看着手中还有些热度的半张饼,她咽了咽口水,将章桃推醒。

章桃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芝麻烙饼,险些欢叫起来。章杏连忙示意她小声,这饼肯定是齐重山自己的,他偷偷与她,估摸是不想自己婆娘知道。她可不能使他讨骂。

章杏将那饼被咬边缘撕下来后,又一分两半,自己留了小的,大的给妹妹。姐妹两个几口吞了那饼子,到底东西太少,不仅不解饿,反勾起馋来,章桃也睡不着了,姐妹俩依偎着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章桃突然指着章杏右边说道:“姐,你看,爹回来了。”章杏连忙扭头看,不远处有四个人过来,打头的是个十来岁壮实小子,中间是两个年纪迥异的妇人,后面则是章水生和一个大块头壮汉。

章桃已经在招手喊:“石头哥,石头哥。”

来的这几个章杏都认识,正是李大柱一家,还没等她站起身来,那石头已是几步跑过来,蹲在火堆前,搓着手,说:“冻死我了,先烤烤火。”章桃嘿嘿笑,拍了拍身下门板,说:“石头哥,坐这里来。”

石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屁股坐到门板上,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边打开,边问章桃:“饿了吧?看看这是什么?”章桃惊喜叫道:“包子!”石头挑了章杏姐妹两个一眼,说:“是我祖母做的,快找跟树枝给我,我给你俩烤热了再吃,烤热了比刚出笼还好吃。”

章桃忘了自己脚伤,真要下来找树枝,一动就哎哟一声叫唤,章杏连忙说:“你快坐下。”将妹妹按下来,从火堆里抽出跟烧了半截的尖柴递给石头。石头接过,叉了包子在火里烤了,许是过近了,烫了手,他嗤一声叫唤,直甩手。

石头的娘李崔氏扶了婆婆李洪氏过来,见儿子这样子,皱眉骂道:“一天到晚招事,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吗?”这时节这天气,有个冷的吃就很不错了,偏他还整出事。

石头将他娘的话压根不放心上,笑呵呵冲章桃挤眼睛,将章桃逗得咯咯直笑。

章杏已经站起来了,帮忙扶着李洪氏,说:“李奶奶过来这边坐,这边暖和。”李洪氏笑着说:“杏丫头,快吃你的,你李奶奶还走得动。”

章杏只笑着将李洪氏搀到她先前所做地方,又在火里添了几根干柴。李洪氏对李崔氏说:“给孩子们烧点热水,喝了去去寒气。”李崔氏应了一声,从箩筐里拿出钵子,装了热水。章杏在一边帮忙支起了一个三角架。水烧上了。那边章桃喊姐姐过来吃包子,李洪氏催她快去。

章水生一直在与李大柱说话,他脸色不是很好。章杏断断续续只听了一半,母亲叶荷香原来是跟李家是一路的,许是怕章水生跟她算后账,趁了李家不注意,竟是偷偷走了。

李大柱满怀歉意,人是托付给他的,结果给丢了,逃难路上,乱七八糟的,人实在难找。

章水生脸色阴沉,他比章杏更了解叶荷香,怕不仅仅是担心他算后账,许是还嫌人家李大柱家有老有小,走得太慢了。她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带了四岁的娃,那才是真正的累赘。章水生心里又生气又担心,摇头说:“大柱哥,这事怎能怪你?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走,谁拦得住?只你方才说,如今盂县去不得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柱说:“我也是才得的消息,如今这淮水不止裕安决堤,刘湾和锦阳那边也决堤了,那两处不更近盂县一些?水生你看,咱们这里人就不少,等都到了盂县那边,人岂不都堆起来了?便是盂县那边开城赈粥,只怕也不够。现在往盂县那边走,未必是条活路啊。”

章水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满脸震惊,良久,方才缓缓点了点头,说:“是啊,前年就咱们裕安一处决堤,尚且饿死了不少人,更别说这回了,怕是到了盂县也要往别处去。”

章杏吃着包子,听得也是心事重重,她对什么盂县刘湾等等一类地方都不了解,这些日子以来,她只知道裕安距离她所在全塘镇李庄村很近,裕安是淮河的一处险段,若是发水,必会淹到地势低全塘镇来,水来了就要盂县跑,那里地势高。可如今是淮河三处决堤,盂县那处高地只怕是人山人海了,怕是去不得。她家不如别人,吃得用得全在叶荷香担子里,手中是一点存粮都没有,恐怕是捱不了几天的。

李崔氏烧了热水,给章水生端了一碗去,章水生几口喝完,也没有胃口吃,低声与李大柱讨论接下来的去处。李崔氏和李洪氏早知道这消息,虽是忙忙碌碌的,脸上仍满是忧色。不知愁只有七岁的章桃和猴子似得精力旺盛的石头,两个人嘻嘻哈哈烤着包子,喝着热水,说着明日是抓青蛙还是抓蛤蟆的问题。

天黑漆漆的,滔天洪水拍岸,重重黑暗层层压迫下来,那一线河岸上星星点点的篝火渐次暗淡,终泯于一团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