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刺鼻而强烈的血腥味,第一时间给我这个讯息。
手肘快于我的思维,迅速往后撞。
那人十分灵活,让我扑了个空。
对方力气大,生生将我拽出游廊,连拖带拽把我带到最近的假山处。
要不是血腥味一直萦绕鼻端,我疑心他根本没有受伤。
是别人的血。
短短两三分钟,我已经从浓重的血味儿里辨出了陆衎的气息。
我和Richard相处五年多,终究不是付诸东流。
齐北宸与我出车祸那一回,倘若我没有被其他事分心,深入回想。
或许,我可以辨出Richard的味道。
可能,在我的质问下,Richard会早早摊牌。
其实也难。
他处心积虑,怎么会容许事情走偏?
就算被我识出他回到江城,他照旧可以胡诌一个理由。那时我何其信任他,又怎么会怀疑他的说辞?
好容易从陆衎手中逃脱,我不想再回去。
认出是他后,我唯一能活动的手肘拼命地往后撞。
他扎扎实实挨着,发出声闷哼。
但他不松开我,将我拽得更紧、拖拽到假山深处。
夜深雾重,假山层叠。
假如我不发出声音,此时的老宅应该没人会发现我和陆衎的藏匿之地。
这儿离灵堂有段距离,陆时既然要守灵,不会轻易离开那里半步。
不过这始终是陆家老宅,陆衎掀不起大风浪。
再者,我鼻尖闻到的血腥味,也不假。
我不断给自己吃定心丸。
“林舒,帮我个忙。”
陆衎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勒住我的腰,两脚钳住我的。
居然在我耳边说,让我帮他忙?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有意思?
“做梦!”
由于我的嘴被捂住,我发出的声儿却是“唔唔”。
我一闹,手肘再次重重往后砸。
“砰”,我听到骨头碰撞的声响。
这次下手太狠,连我自己的胳膊都被震得酸麻、疼痛。
我皱眉,暂时休战。
而陆衎这回,哼都不哼一声,依旧语速平稳,“林舒,你费尽心思留在我身边,不就想知道我的软肋、不就想让我欠你人情吗?现在,我给你机会,你怎么就不要呢?”
闻言,我不住地摇晃脑袋:大爷,你话都不给我机会说,还偏偏要不停地问我问题!
陆衎当然是懂的。
“林舒,我知道你想说话。”他说,“我松开你,你不要喊,在我们协议达成前。”
我眨巴眼,表示同意。
我也想看看,陆衎要整什么幺蛾子。
再者,他把姿态摆得这么低,这就是表明了他在老宅还是有所顾忌的。
猛一深想,我觉得我不该小看陆成林。
大抵是因为祝榕榕,我把陆成林想成一个保护不了妻子和小姨子的懦弱男人。
实则不然。
他比我想象得更厉害。
一个能在官-场上独善其身、甚至平稳上阶的男人,绝不容小觑。
相较之下,陆成林与陆时的关系较为正常,至少是在同一个立场上的。
但我,为什么还隐隐担忧呢?
陆衎信了我,手离开一寸,估摸着还是怕我喊出来。
我翻了个白眼,“你想求我什么事?”
闻言,他垂下手,落在我腰腹处,“我想要陆绍世的骨灰。”
“什么?”我直接将内心的惊疑用过高的语调表达出来。
意识到有违我和他的“约定”,我下意识咬唇。
他没怪我,“林舒,严格来说,不是我,是我妈想要。”
我脱口而出,“不可能。”
从昨儿陆文景的态度来看,他没有表现得那么生陆绍世的气。甚至,他好像极为偏爱陆绍世。
可惜的是,陆文景刚愎自用、固如顽石。被他爱着,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现下陆绍世死了,陆文景未必会反思自己爱的方法,但他绝不会把老二的骨灰拱手让给老二的“孽子”。
陆时深爱也至恨的是他的母亲,想必如今他那点恨已经随着逝去的母亲而消散。他明知母亲爱另外一个人,不管是墓碑还是骨灰,都不会强制将两个人放在一块。
然而,这不意味着陆时甘愿成人之美。
尤其对方还是傅梦生和陆衎。
陆衎没有对陆家步步紧逼,陆时都不见得同意。
如今……陆衎插-手之事不计其数。
单说陆绍世的死,陆衎都没撇清关系呢。
我算是“局外人”了,也不能肯定地说陆绍世的死完全与陆衎无关。
因为除了陆衎,我暂时找不到第二个会从医院带走陆绍世的人。
“林舒,这就是我的请求。”陆衎说,“三天后,我看不到你把骨灰送给我,那我的请求就作废。”
陆衎很有意思,明明在求我,姿态却摆得极其地高。
陆家的男人,还真是一水儿的心高气傲。
可我偏偏,信他。
我信这次我帮他拿到骨灰,他真的就欠我一次人情。
如果陆衎对我没残留一点情分,我的小包子没有机会出生。
但是信陆衎的代价,太高了。
何况,我能拿到骨灰的概率极小。倘若是容易的事,他不至带伤冒险来找我。
“你受伤了?”血腥味至今未散,我到底问出了口。
陆衎冷笑,“怎么,想趁机杀了我?”
事实上我想,做梦都想。
可惜杀人犯法。
而且此番我突然被他擒住,毫无准备。他的受伤,只能让我不吃亏。
“为什么?”我没跟他呛声。
我的直觉告诉我,陆衎受伤和陆绍世的死有关。
他冷嗤一声,“林舒,协议生效。”
放完话,他松开我,准备从哪里离开。
身体脱离桎梏的霎那,我反手扣住陆衎的手腕,“Richard。”
大抵是事出突然,他瞬间怔住,没有第一时间挣开我。
我觉出了电光火石间表露的细微行为的深意,再接再厉,“受伤了,就去治,会结疤。如果你想要做Richard,现在回头,还不晚。”
“呵,”他到底用力甩开我的手,“别拿对陆时的套路对付我,我爱无能、性-冷淡。想求我,先把陆绍世的骨灰给我。”
说完,他大步离开。
窸窣声响了一阵,就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盯着眼前的漆黑发怔。
假山虽然挡风,始终挨不住室外的冷。
我缩缩肩膀,扣好衣服,抱臂去找陆时。
灵堂内,灯火昏黄,看着极暖,其实冷极。
第一眼看到陆时后,我的眼睛里只有他。
一路走来,我已经调整好情绪,可以好好陪在他身边。
“林舒,”他偏头看我,眉头微拧,“你……”
我接他话头,“我怎么了?”
难道是陆衎的血腥味,到我身上了?
不至于啊,我一路走来吹了那么久的风。走到半道,我特意挑了灯火明亮处,前后查看,确认了我的衣服上没有沾上血迹。
心里有点慌乱,但我表面上挺镇静。
经历的事情多了,我最明显学会的大概就是遇事波澜不惊。
我学会了更好地掩饰。
听来讽刺。
在这些男人的战争间,我没办法做到更多。
眼下陆时在守灵,附近还有陆佳木夫妇和陆成林。陆文景现在是去休息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蹿出来,不适合谈陆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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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守灵结束,陆衎的期限,也快到了。
陆时几乎三天三夜没睡,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很糟糕。
胡茬冒出来了,却不显邋遢,只添了几分男人味。或许是他习惯了,他眼角眉梢处,全都看不出疲态。
也可能,他没有我想象的难过。
陆时陪我吃早饭,估计他终于松口气,吃得有点多。
前两天,他都没怎么吃。
我瞧着高兴,不停地给他夹东西,他也全盘接受。
临到独处,我替他准备热水,“陆时,洗个澡,好好休息下吧。”
陆佳木夫妇三天交替着休息过,陆成林也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离开过,就陆时一直在。我有心陪他,却要照顾时常喊我的小包子,也架不住会疲倦的身体。
陆时在我眼前脱光,长腿一跨,坐进了浴桶。
眼前晃过一团,我竟有流鼻血的冲动。
我和陆时,总该过了新鲜期了,但我见到他时常有血液逆流的突发情况。
我把趴在浴桶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擦背。
其实我并不专业,仅仅是想多陪他一会,顺带酝酿下怎么开口陆衎的事情。
“林舒,我今天就要回公司了。”他说,“这个年过得太糟心,我不想公司也这样。”
我愣住,“不休息一会?”
他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
知道他决定的事,我基本上改变不了。我想了想,“你等我收拾一下,我和孩子跟你一起。我来开车,你在车上休息。”
他徐徐笑开,嗓音里有久违的轻松,“秦淮开车,你照顾孩子、照顾我。”
他这是答应在车上小憩了。
我一高兴,凑过去亲了亲他被热水蒸得绵软的脸颊。
那天我和他没顾忌,这会还腰酸腿疼。我不是勾引他,只是情之所至。
他大概也累,按住我的脸来了个短暂的法式热吻,没进一步。
脸红心热的,似乎适合谈事情。
可能是那件事憋了很久,我几乎脱口而出,“陆时,陆衎要咱爸的骨灰,咱给吗?”
陆时微眯双眼,眼尾直逼鬓角,“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