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村庄,其实是个松散的居民聚落,这是当地的特殊地形所造就的结果。璧山县所处的位置,是在缙云山和云雾山之间的一块狭长谷地,远看上去像是平原地带,其实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丘陵。居民的住房只能选择在丘陵之间的部分平坦地面修建,加上要考虑水源和交通的问题,所以无法像平原区域那样密集的居住在一起。
格尔哈特走在乡间的土路上,着是当地乡民自行修筑的道路,大都是夯土构成,只有部分陡直的坡道上才会用条石或者碎岩垫出几阶台阶,道路两旁分布着一块块狭小的稻田,周围的山坡也全都开垦成了梯田。此时正值盛夏,稻田里的庄稼长势正旺,看来今天又会是个丰收的好年景,如果不是正处在战争中的话,周围这些农民一定会收入不错吧,格尔哈特少尉如此想到。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中国人好像也挺高兴的,视线里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对着他微笑,几个看上去差不多十二三岁的孩子好奇的跟在他身后,每次他回过头去,他们就会咧开嘴发出一阵哄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格尔哈特少尉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中国人的服饰很简单,式样宽松的短上衣和裤腿宽宽的长裤,也有穿只到膝盖的中裤的,服装的材质挺一般,颜色大都是灰蓝和灰黑,有些人只穿着白色的麻布无袖短褂,露出了黑黝黝的手臂和胸口。格尔哈特发现这些中国人普遍都很瘦,或许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手臂上的肌肉细长而匀称,虽然没有像格尔哈特那样强健,却让人感觉里面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除了领头的那个中国老头之外,他没有看到谁还穿着袜子,这些人都光着脚,脚上套着各种颜色的布鞋和草鞋。有几个人甚至就直接光脚走在土路上,这个发现让格尔哈特感到十分惊讶。在中国人的簇拥下,格尔哈特来到了一间看上去很古老的建筑前。
它有着高大的白色围墙。墙面的涂料有些斑驳了,墙顶上还铺设着瓦片,正面有一个很精致的门楼,上面飞檐挑角。屋檐下挂着一块标牌,事后格尔哈特才知道中国人把这个叫牌匾。门旁的白墙上贴着不少粉色和白色的纸,上面写满了中国字,墙上还用黑色的涂料写了一排很大的方块字,虽然格尔哈特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但他知道必定是某些宣传口号。因为他看到了句尾的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格尔哈特朝两边瞧了瞧。没有看到有守门的,领头的中国老汉直接带着空军少尉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此时除了几个穿着比较体面的中国人还跟随着,其他人都停留在了门外面,但这些乡民也没有离去,而是嘻嘻哈哈的站在门口往里观看。
走过石板铺地的前院,张钟福把格尔哈特带进了前堂,随后指引着空军少尉在堂前左侧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看得出这座建筑有着漫长的历史,此时顶部的结构和四面的墙体木柱都有些斑驳朽坏,但是从精致的木雕装饰和残存的一些彩漆图案可以看得些许当年辉煌时的风采。格尔哈特坐在太师椅上好奇的左瞧右顾。而那个老头则坐在正面的桌案旁与几个中国乡民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间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这时候,两个穿着黑布短褂的壮汉领着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从正门走了进来。看到来人张甲长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格尔哈特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来。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格洋毛子说些啥子我一句都听不懂,一切都只能仰仗李先生了。”张甲长对着来人拱手说到。
“甲长客气,想来此人必是那俄罗斯国人,我早先也学过几句俄国话,毕竟是来帮助国府打东洋强盗的,待我前去安慰于他。”中年人带着一副细框眼镜。一脸和煦的笑容,他对着张甲长抱了抱拳,随后掸了掸长衫前襟,迈步向着堂上走去。
“欢迎,尊贵的客人。”中年人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俄语,热情的对着格尔哈特伸出了右手。
反过来看格尔哈特少尉,却只是站在那里一脸莫名的对着这个新来的中国人眨巴着大眼睛。不过随即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个人应该是在向自己问候,空军少尉连忙伸出手去,和对方紧紧握在了一起。
不过对方说的应该是俄语吧,他可是一句都没学过啊,据说航校教官有不少曾经去俄国受过训的,但是到了他这一届,已经全都是德国国内自己培养的。
“下午好先生,你会不会说德语。”格尔哈特一脸期待的询问到,心中祈祷对方能够听懂自己说的话。
“唉?”听到格尔哈特话,那个中年人脸上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您是德国人?”他后退了一步,开始上下仔细打量起面前的飞行员来。
“赞美上帝,总算遇到一个会说德语的人了。这位先生,我是德国人。”格尔哈特激动的回答到,随即他拉了拉夹克的下摆,厚重的飞行皮靴靴跟一撞,微微向对方点头致意并自我介绍到:“德国空军少尉,鲁德韦格.格尔哈特。”
“德国......空军?”听到少尉的介绍中年人明显呆了一下,随即就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连忙拱手欠身说到:“我叫李云峰,你可以叫我查理.李,少尉先生。”
“好的,李先生,请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样才能和贵国的政府取得联系,我的飞机坠落在这附近,还有一个战友迫降在几公里外的地方,我现在急需获得中国政府的帮助。”格尔哈特张嘴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稍等一下,请您说的慢一点,我已经很久没有用德语和人交谈了,已经有些生疏了。”那位李先生连忙摇着双手,示意格尔哈特一句一句慢慢讲。
“喔,抱歉,李先生。我实在有些着急了。”格尔哈特连忙回答到。
“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请坐下来慢慢谈。”李云峰抬起手臂客气的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谢谢。李先生。”等到德国人坐下,李云峰一抖长衫下摆顺势在格尔哈特身旁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少尉先生,请问你现在想要喝点茶水吗?”李云峰询问到。
“如果可以的话。那实在太好了,我的水壶遗失在飞机上了。”格尔哈特摘下了头上的飞行帽,随手放到了身旁的茶几上。
“请您稍等片刻。”李云峰转过脸对着一直等候在一旁的张钟福招了招手,张甲长连忙颠颠的跑了过来。
“这位不是俄罗斯人。而是德国人,还是个德国空军的少尉军官。”李云峰小声的对张钟福说到。
“啥子?你说他不是俄毛子,是德国人撒?我还派人去乡公所报告了呢。”张甲长瞪大了眼睛。
“这倒是不妨事,只要把这个德国人招待好了,你就算是立下了大功一桩。你现在快去找人送一壶茶水来,还有什么点心瓜果的。都搞一些过来。这件事你要是办抻抖了,以后有你的好处。”
“要的,还是李先生,还是你留过洋的人,喝过洋墨水,见多识广,连德国话都会讲。你陪他在这里慢慢聊,我去准备一下,你放心。保证给他整巴适了。”张甲长说完,先对着格尔哈特点头哈腰行了个礼,随即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一伙人呼啦啦的从一侧的小门走去了后堂。
“少尉先生,这里叫张家村,刚才那个人就是这里的甲长,哦...你可以理解为村里的治安官。我是重庆大学的教师,有一个朋友住在这个村里,所以常常会到这里拜访作客,和村里的居民都熟悉了。这几天我正好没课。过来找老朋友谈些事情,他们知道我会外语,所以就把我找了过来。”李云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着对格尔哈特说到。
“张家村?您看得懂地图吗?可以帮我指一下在哪个位置吗?”格尔哈特从夹克的内袋里往外掏地图。
“不用那么着急,少尉先生,张甲长已经把你的事情向上级报告了,相信很快政府就会派人来接你的。”
“那实在太好了,希望他们还能帮我找回我的行李。”听到对方说已经上报政府机构,格尔哈特总算是放下了心,他开玩笑般的说到,虽然其中不乏本意。
“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冒昧的问您一个问题吗?少尉,请问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听你说你的飞机坠毁了...当然,如果其中涉及到什么机密,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李云峰脱下了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绒擦了起来。
“没有什么机密可言的,相信明天你们的报纸就会报道这个消息。我们和日本海军航空兵在天上打了一仗,我的飞机在作战中被日本人撞伤了,于是只能弃机跳伞。我降落在东南方那座山上,下山后就遇到了张和这些村民,他们把我带到了这个地方。”格尔哈特一边说一边从后腰解下急救包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嘿,我就记得放了一壶在里面。”空军少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巧的便携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白兰地的香味扑鼻而来。
“降落后我都会喝上一杯,对于解除疲劳很有效。”拧开盖子,格尔哈特灌了一大口。
“您要来点吗?非常好的白兰地,是我从法国带来的。”他把酒壶递向了李云峰。
“谢谢,我倒是很久没尝过了。”李云峰也不客套,他接过酒壶仰头也喝了一口。
“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非常喜欢喝那里的白兰地,差不多有十几年了吧,再次尝到这种味道,真是让人怀念当年的学生时代。”李云峰感慨着把酒壶递还给格尔哈特。
“您留着吧,就当做一个纪念。”格尔哈特没有接。
“底下有我们空军的徽章,还有我个人的姓名缩写。”
“那就谢谢了,少尉先生。”李云峰把酒壶放在了茶几上,在身上摸了摸,却发现身上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还礼的,表情当即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抱歉,我出来的时候很匆忙,身上没有带什么可以当成纪念的东西。”
“你不用道歉,李,你已经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了,你不知道此前我心里有多么的无助,这里的村民一句德语都不懂,我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幸亏你及时出现了,简直就是上帝赐给我的救星。”格尔哈特说话时一脸的感激。
就在两个人还在客套之际,突然大门外响起了一片噪杂的喧哗声,随即一个年轻人推开门口的人群,连滚带爬的扑进门来,人还在前院里就大声的呼喊起来。
“张甲长!有东洋鬼!四娘娘家的幺妹儿被东洋鬼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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