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不是庞姑娘吗?您这几日可是来的够勤快,以往怎的不见你伺候主子这般殷勤呢?”白鹭捧着一碟子茶点进来,对着凳上的春眉嘲讽道。

春眉现如今在郕王书房贴身伺候,虽还是个丫鬟,可据说早已被收用,还颇得王爷青眼,这会儿浑身的衣裳打扮也是金翠满身,富贵耀眼,后头还自有两个小丫头跟着,简直比府里不得宠的姨娘还气派些,只不过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子小人得志的轻狂,倒是比之前当丫鬟时更惹人厌些。

也难怪白鹭这样的好脾气都看不下去,处处冷嘲热讽了。

苏弦头也不抬,接着低头款款分着各色彩绳,郕王动身赈灾的日子已定,府里这些日子已在准备郕王出门要带的东西物件了,大面的自有王妃准备,可剩下的人也多会纳个鞋底,绣个荷包,哪怕求个平安符呢,也总是个心意。

苏弦瞧着,便也跟着要了一小块上好的靛青料子,绣了出入平安的图样,打算拿来做个扇套,这种不起眼的小玩意,便是绣工再精细,紧着些一两天也能得,这会儿已到了最后的收绳,只再打个出入平安节配上就算齐活儿。

忙着这正事,苏弦自是顾不上,也不乐意理会见天往这跑的春眉是存了什么小心思,好在她这回是正经的王府夫人,春眉在她跟前也只有奉承讨好的份,苏弦这般爱搭不理也不算得什么。

“哟,姑娘,恕奴婢多嘴说一句,王爷素来不爱戴这些个累赘,您绣扇套,还不如荷包讨巧,日日看着也能记您几分。”苏弦不理她,可架不住春眉却是丁点儿不觉着无礼尴尬,反而满面自得劝起了苏弦,有意无意的炫耀着她在王爷跟前的亲近得脸。

这东西苏弦如何不知?前后两辈子,她就压根没见郕王带过折扇,更莫提扇套这东西了,送这么个东西,怕是王爷压根都不会记得。可她这会儿要的就是不起眼。

要知道郕王可是立马就要动身去随州了,旁人不知,她却还记得王爷这一去足有半年之久,即便这一世王爷已对她另眼相看,可这这半年的日子她到底是要在王府后院呆着,在王妃与吴琴的手下过日子的,住进问心院里就已够打眼了,还要再上赶着争宠出挑,是觉着王妃当真这般大度,还是仗着她的侧妃“表姐”当真良善慈爱?

可春眉显然不这么想,眼看着沈琋动身在即,她只如火烧眉毛一般恨不得能将王爷攥到她一个丫鬟手里,在外书房里呆着不够,不知从哪知道了王爷每日都要到苏弦这边坐一坐,干脆又日日往苏弦这一待就是半晌,好能多遇着王爷几回,也能顺道在王爷跟前显出自个的不忘旧主,有情有义。

苏弦对春眉的打算倒也能猜得出七八成,这会儿之所以不怎么搭理她,一面是知道她风头正盛不想多添麻烦,另一边,却是苏弦看着春眉这作派,便觉着她怕是离“病重”被挪出去的下场已经不远,对着一个没几年可活的人,也着实是没什么计较的必要。

苏弦是这么想,可白鹭素来就不喜春眉,等春眉去了王爷身边伺候后,因着府里“买椟还珠”的传言,就更觉着她是居心险恶,但凡见面便没个好声气,这会儿闻言更是直接就顶了上去:“夫人要送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丫头来指手画脚!”

春眉更不是个好脾气的,冷哼一声仰头道:“我来瞧夫人是奉了王爷吩咐的!你这意思,可是怪王爷多事了?”

“你!”就这么把郕王的大旗扯出来,白鹭要再这么冷言厉语无疑是认了责怪王爷的话,可若要先解释分辨,不免就落了下风。

若说起来,这一幕还当真是有些熟悉,上一回春眉侍寝后没几日就正了名份,苏弦自个又也只是个侍妾,加上她性子软,对着春眉这般胡搅蛮缠,只是被气的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由着白鹭在前作小伏低,尽力圆全,再在事后心疼白鹭的委屈。

苏弦这辈子之所以对白鹭这般尽心,除了在皇觉庵里的相依为命外,无论本意如何,之前在郕王府里的安慰照料苏弦也的确是实打实的记在了心里。

“春眉!”可是,今时不同以往,若这一次还能让春眉爬到了自己头顶,她重活一遭又为了什么?

苏弦放下了手里的绣棚,挺直身拦住了春眉的得意,冷声道:“王爷叫你过来,可是让你来我这作威作福,消遣时日的?”

这话春眉便是再张狂也不敢认下,闻言赶忙立起了身,只是一开口,故意高声说出的话里照旧是别有用心:“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奴婢可是实心实意的为了王爷,您喜欢白鹭姐姐,可也不能为了一个丫头连王爷都不顾不是?”

“不顾本王什么?”话音刚落,倒放佛是应和似的,门外头便随之传来了低沉的男声。

进了春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昨个还有些凉,今日却又热了起来,正午的时候,郕王只穿了一身单衣,额头上却还带着满头的汗珠。

许是叫这天气闹的,沈琋面上也带了一丝烦躁:“大老远的便能听见你的声,大热天的,怎的在夫人这聒噪?”

苏弦也有几分动了火,当前从后头玉枝玉叶手里拿了用凉水湿过的帕子,一面伺候着沈琋擦着额上的汗珠,一面开口道:“妾身带的丫头不懂事,得罪了您院里的人,春眉姑娘正不高兴呢。”

吹歪风上眼药这事,就算之前从没干过,真做起来也不需谁来教。只是苏弦到底是第一次,虽知道沈琋并非一味宠爱姬妾不明是非的人,心中也总有几分忐忑,担心他对春眉兴致正浓,会不顾她的话依旧偏袒。

苏弦担心之下没有乱瞧,倒是没见被伺候的郕王忽的一愣,接着便露出了几分恍惚的神色来——

分明没了第一回醉酒的事,可这一回苏氏的胆子照旧只有针尖儿大,每每过来都躲的远远的,简直恨不得避到隔壁屋里去,十来天了,说过的话还没有上辈子喂个饭的功夫絮絮叨叨说的多,至于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身擦额头,更是一回见着,这事于他分明隔得不久,可这感觉却当真是久违了…

见苏弦踮脚擦的不顺手,沈琋不自觉的便低下了头,就着苏弦的手,一时心中恍如隔世,直到苏弦收了手,他回过神来,才慢半拍的明白了苏弦方才说的话,竟是为了身边丫头与春眉闹了别扭。

对沈琋来说,他后院的这些女人,除了苏弦外,不是如袁氏那般面若佛陀,心如蛇蝎,便是如吴琴那般得意时千好万好,失势后恨不得求自请休离的无情无义之流,相较之下,上辈子早死的春眉就还算得上是无功无过。

毕竟死的早嘛,就算知道已春眉的性子就算没有早死也八成不会如何,可毕竟什么都没来得及干,他堂堂郕王便也不会去死钻这个牛角尖,虽说当初将她要过来是为了苏弦,但春眉到他身边后衣食住行倒也从未亏待过。

只是,到底与苏氏是不能比的……

许是郕王沉默的时候太久了,一边的白鹭暗暗着急,这么多天下来,她也察觉到了几分,姑娘本就是新人,总不能为了她再惹了王爷的厌,白鹭咬咬牙,上前跪了下来,认罪道:“都是奴婢多嘴,惊扰了王爷。”

沈琋垂眸看了看白鹭,微微皱了眉头,这丫头他也隐约还记得,叫个什么鸟的名字,苏氏刚来他身边侍疾的时候,还提过两次,据那会的苏氏说,是被吴琴要去了身边伺候。

身为天潢贵胄,在沈琋的眼里,下人们是不存在身不由己这回事的,无论为了什么,身为苏氏的陪嫁丫鬟,却在那么要紧的时候投了旁人,这就是背主不忠。这样的下人,若非怕苏弦刚来多想,他早就换去做了苦役。

像是发现了沈琋的不喜,春眉也趁机开了口:“王爷恕罪,夫人一向脾气好,待白鹭便如亲姐姐一般的,只是私下里一时失言,不算什么的。”

沈琋摸了摸自个的空落落的额头,垂眸对春眉平淡道:“既是话都不会回,日后也别出来乱转了,没吩咐就在书房呆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