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叶纷纷飘落,拂过两人的发衣。

聂祈走到卓燃跟前,围着卓燃踱步道:“你觉得,凉渊误会了你整整三年,真的会凭女帝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你没有伤害白澈吗?”

卓燃不屑道:“女帝是他最亲的人,他当然相信自己的母后。何况,女帝身为九五之尊,也犯不着撒这种谎。”

“啧啧,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女帝,又怎会解开我的玄禁锁,放我这么一个祸害为乱世间?”

卓燃似被戳中了似的,不自在地掩饰道:“白澈那件事还存在疑点,如果你死在月都……那一切就成了谜题,或许那个真正伤害白澈的人会一直逍遥法外。”

聂祈唇角咧开一个笑意,卓燃果然还是相信自己的。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你觉得,凉渊心中究竟如何看你?”

“我不知道……”卓燃眼底有些许迷惘,转而又瞪着聂祈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犯不着你来插手。”

“你以为我想管你的破事?我只是想你看清事实。你为了凉渊耽误了三年,抛弃了曾经的凌云壮志,为了那样一份飘渺的感情,甚至都快迷失了自我。要不你撒泡尿照照,瞅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

“随你怎么看。”卓然无动于衷。

聂祈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酝酿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和凉渊正在为同盟的事伤脑筋,只要你和朱烟大婚成了皇家的人,就能继续帮他求情了。所以,我想和你打一个赌,就赌凉渊会不会阻止你们成婚。”

“可笑,赤帝赐的婚,你叫他一个外族人如何阻止?”

聂祈直视着卓燃的眼睛道:“如果凉渊真的在乎你,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这场大婚。他这人有多狡猾,你再清楚不过了。”

卓燃黯然无语,的确他不是担心凉渊没有办法,而是觉得凉渊根本不会阻止。因为攀上皇亲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一旦凉渊阻止这场大婚,白族也就完了。

“当初若不是为了救凉渊,你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你所面对的困境,几乎拜凉渊一手所赐。可你付出了那么多,凉渊怎么对你的?他除了误解你,伤害你,还会做什么?”

卓燃暗暗咬牙,聂祈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掏心掏肺地对待凉渊,但凉渊只会在他心口插刀子,然后在伤口上撒盐。

聂祈又道:“我并不想挑拨你们,之所以跟你打这个赌,是要你看清楚在凉渊心目中,究竟是天下重要,还是你重要。”

在凉渊心中,究竟是天下重要,还是我重要?卓燃确实很想知道答案,便问道:“赌注是什么?”

“如果凉渊没有阻止这场大婚,便是我赢,你要沦为我的阶下囚。”

卓燃嗤笑一声道:“你的法力不是恢复了吗?我又打不过你,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抓走。”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阶下囚。”聂祈说着伸手在卓燃脖子上比划了比划,似乎在掂量卓燃要戴多大的锁圈合适。

“那若凉渊阻止了这场大婚呢?”

聂祈玩味一笑,“只要凉渊出手阻止,哪怕他没有成功,我也算你赢。如果你赢了,同盟的事我就替你们摆平。”

卓燃扫了聂祈一眼,“就凭你?”

“你我好歹做了这么些年敌人,你应该很了解我才是。除了头顶那轮太阳,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拿不下的?既然我能让赤帝拒绝同盟,自然也有办法让他接受同盟。”

“原来是你在捣鬼!”

聂祈邪气地扬起唇角,“我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能奈我何?”那笑容映在纷乱的赤羽叶间,竟比西天的晚霞还要艳丽。

卓燃看得微微一怔,慌忙挪开了视线。

“你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干涉凉渊做出选择,谁胜谁负很快便见分晓。到那时,我会准备好最合适你的枷锁,你终将臣服在我膝下。”聂祈说罢,优哉地离开了这处庭院。

卓燃轻叹了一声,哪怕赢的可能微乎其微,他还是期待着凉渊能迈出那一步。如果凉渊能跨过这道坎,也许他们就能打破隔阂,重回当年那段时光。

接下来两日,府上的家仆仍在忙着筹备婚礼,人们穿进穿出,洋溢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大婚前夕,女婢拿来几套喜袍让卓燃试穿。

卓燃站在盘龙镜前,换上一袭红艳的长袍,腰间扣上玄玉腰带,两侧云纹箭袖垂落下来,越发衬得他身姿挺拔。平时习惯绑成马尾的长发,此刻仅用玉冠束起一半,另一半柔顺的披在肩头,不再像之前那样干练,反而添了几分温雅的气质。

候在一旁的女婢笑道:“主人前些日子不在家,这喜袍也没能为您量体裁衣,没想到穿着倒是挺合身。”

“辛苦你们了。”卓燃说着转过身来,刚好看见凉渊从房门口进来。

凉渊走到卓燃跟前,伸手替卓燃理了理衣襟,浅笑道:“很适合你。”

卓燃眼神复杂,抬手握住了凉渊的手,下意识微微使力。他多么想凉渊能够告诉他,一起逃离这场婚姻,哪怕一辈子颠沛流离,哪怕下半生都要受人指责,然而凉渊始终没有开口。

凉渊眼底微微闪烁,察觉卓燃的手在用力,他却只能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说不合时宜的话,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

两人凝视着彼此,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只是默然无语。

“谢谢。”卓燃失望地松开了凉渊的手,而凉渊的手却僵在了半空里。

窗外赤羽叶片片翻飞,一夜之间零落满地。

第二日万里晴空,卓燃骑在高头骏马上,带着浩大的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打着铜鼓向皇宫出发了。

凉渊也在迎亲队列之中,他仍然是一身翩翩白袍,站在红艳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不穿红衣便是不祝福婚礼,听到旁人指责他也不屑一顾。

队列最后面,聂祈正擎着一把红伞跟着,时不时逗弄一下肩上的小猫。而金钰则乔装成了家仆的模样,兴致勃勃地混在人群间看热闹。

彼时皇宫中也是一派喜庆,迎亲道路两侧候满了人,队伍经过时人们纷纷抛洒花瓣,祝福声不断。

大婚仪式将在火凰殿中举行,满朝文武百官都会前来庆祝。

吉时将近,富丽堂皇的大殿上,箜篌编钟之声不绝于耳。卓燃和朱烟牵着红彩头进入殿堂内,一代帝王正容光满面的坐在宝座上,四周落座的则是前来祝贺的群臣。

朱烟拖着一袭拽地红裙,头顶点辍着珠玉金冠,面上罩着一层红色轻纱,水灵的眼眸和鲜艳的红唇若隐若现。她时不时透过面纱偷看卓燃,心里小鹿乱撞似的跳个不停。然而卓燃的目光飘忽不定,却从未看向她这里。

两人牵着彩头走在洒满花瓣的红毯上,人们的目光如磁石附铁般紧紧相随,羡慕议论声不断。

“能娶到这么美艳的公主,卓燃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谁说不是,明明出身贫寒,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帅,如今又要当驸马,而我等只能眼巴巴的干看!”

卓燃脸上挂着略显麻木的笑意,人人都在艳羡他有多么风光,又有谁知道他心底是多么荒凉。

在众人的见证下,卓燃和朱烟一齐向赤帝跪拜,随后转向殿外跪拜天地,接下来便是夫妻对拜。这时赤帝走下宝座,亲自给二人端上交杯酒,四周顿时响起一片祝贺之声。

“谢陛下。”卓燃接过酒觥,目光扫向四周人群,一眼就看见了凉渊。

凉渊与卓燃目光相撞,心底一颤,下意识扣紧了双拳。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阻止这场大婚,甚至想好了一套完美的计划。此刻只要他大胆地站出来,也许就可以阻止这场婚礼。可他不能因为私情毁掉白族,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现在,又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彼时,聂祈就倚在大殿一角,静静观察着卓燃和凉渊,那眼神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卓燃失望地收回视线,与朱烟共饮交杯酒,香醇的美酒滑下喉咙,他却觉得苦涩无比。凉渊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行动,这一刻卓燃甚至觉得,哪怕是夜临君都要比凉渊在乎自己,而自己在凉渊心中究竟算个什么呢?

凉渊在想,卓燃肯定觉得自己很无情吧?如果他不是白族的皇子,不是白澈的哥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阻止这场大婚。如果他真的无情,三年前就不会独自揽下一切罪孽。如果他真的无情,当初在月海边上的那一刀,就会直接刺穿卓燃的心,而不是恰巧偏了半寸。可是这些,他又能找谁说去呢?

拜完堂后,卓燃便牵着朱烟的手,依次向在座贵宾敬酒。人们说着阿谀奉承的话,卓燃也只好逢场作笑。转了大半圈,两人来到了凉渊的宴桌前,卓燃便向凉渊敬酒道:“你,难道不祝福我们?”

朱烟面纱下露出一抹笑意,也端起酒觞向凉渊敬酒。

凉渊端起酒觞站了起来,他望着卓燃的眼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祝福你们。”

只这一句,卓燃便彻底死了心,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随即拉着朱烟去应酬其他宾客。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卓燃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凉渊倏然扣紧酒觞,将那铜铸的酒觞都捏变了形状。

敬完宾客后,卓燃和朱烟便回到了赤帝身边,接下来会有歌舞助兴。

堂上响起一片丝竹之声,一群红衣舞女翩然入殿,人们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卓燃坐到赤帝身旁后,就再也没有往凉渊的方向看过一眼,但凉渊的目光却一直锁在他身上。

此刻聂祈还在角落里观望,他早料到凉渊不会阻拦,但也知道凉渊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无情。不过这场赌局他是赢定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也要被他改写了。

宴席持续到了黄昏后,天边只剩几抹红霞。赤帝和众宾客将卓燃送到殿外,接下来卓燃会接朱烟回少帅府,进行下一场盛大欢愉的夜宴,那之后他就会和朱烟洞房花烛。

“请陛下放心,儿臣一定好好待公主。”卓燃向赤帝道别后,便将朱烟扶入了大红花轿内。

凉渊默默伫立在人群后,他知道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心情沉重得就像这即将入夜的天空。

迎亲队伍吹起唢呐敲起小鼓,兴高采烈地出发了,谁料一个巨大的石碑突然从天而降,轰地一声砸在了宫道上,霎时烟尘滚滚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