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得来不易,相拥的吴大与渺渺同时流下幸福的眼泪,两道精纯的念力凝成一股,强大的正红色念力直冲月华而来。

月华一抖袖袍,姻缘簿直直飞出,于半空中摊开,轻而易举收了这道念力。仿若食用了大补之物,姻缘簿轻轻颤抖,红光愈盛,封皮色泽也更鲜亮。

她随手取了腰间的风月笔,素手覆上姻缘簿,不消片刻,便查出吴大的姻缘。

姻缘簿中,吴大的名下“孤独终老”四个大字闪着金光。

她略一沉吟,轻巧落笔:吴大、渺渺历经考验,至死不渝,二人乃天定良缘!

红光一闪,金字生效。吴大的名字旁,多了一个渺渺。

逾明也凑近脸来瞧热闹,笑道:“你倒是好心肠,还为他们加一句天定良缘!不如,为我们也添上一笔?”

“三界姻缘,本为天道所注,历届月老不过代为打理。情感动天,方能酌情增减。即便我是月老,也不能随意……”月华认真道。

“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不必当真。”逾明揽住她的肩头,凝视她的双眼,“我们之间,也经得起考验!天道既能通情达理,也必会成全我们!”予她眉心落下一吻。

月华执笔的手一松,风月笔趁机逃脱,躲到逾明身后,稚嫩的童声起哄道:“天定良缘!亲上喽!亲上喽!”

月华微窘。逾明开怀大笑。

凡间的正事虽办完,天宫也无紧要事,他们便也不着急回去。留下吃个喜酒,赏赏南湖的风景,悠闲几日也好。

喜宴当日,两位新人皆无长辈,喜婆不敢登门,族长也不肯主持婚礼。月华与逾明便以渺渺的母家亲人坐了主位,为一对新人送予祝福。

宴席很丰盛,不仅菜色多,鱼肉分量也不少。吴大攒了半辈子银钱,此时总算派上了用场。他心中曾许诺要给渺渺一个盛大的婚礼,即便渺渺不知,他也绝不肯食言。

流水宴席整整摆了三日。

第一日,村里人没有来吃席的,渺渺虽不在意,吴大却出去了一趟。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带回许多乞儿来吃席,说是行善积德。乞儿们难得见到如此丰盛的大餐,个个撑得肚皮圆滚,门内声声道“恭喜”,出了门打着饱嗝,逢人便道“好吃”“好人”。

第二日,四里八乡陆续有穷困人家闻讯而来,混了饱腹。贺仪便是五花八门地“恭喜”,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送几颗莲蓬莲子的,也有“比翼高飞”“连枝相依”送鸟羽树枝的,最最奇异的贺仪竟是祝福“干柴烈火”送一担柴火的。

第三日,同村的村民稀稀落落来了一些,来的多半是妇孺,男人们怕沾染晦气大多都不敢来。族长也没来,他那嫁到邻村的长姐听闻此事,却拄着拐杖赶回来了。

族长的长姐嫁与邻村一位穷酸秀才,秀才姓王,一生功名止步于秀才。一家子清贫度日,她却自诩“王夫人”,与那秀才一般,将架子端得高高的,目中无人。同村人本对读书人有几分敬重之心,久而久之,也被他夫妇二人装模作样的高傲作没了。

王夫人此来,也并非为了道贺,而是为了瞧瞧新娘子,与新娘子的“亲戚”。偏生她来得晚,新郎新娘早露了面,已然携手离去。新娘的“亲戚”也刚巧携手出了门。

胡吃海喝,享用了丰盛的宴席,王夫人满意得很,心头又妒嫉得很。她嫁予穷秀才时,可没有如此丰盛的婚宴。她翘起干枯的手爪摆了个兰花指造型剔牙,指甲自牙缝挑出一块肉丝来,屈指一弹,正巧落在本桌的鱼丸汤里。同桌妇孺皆停了筷子,她浑然不觉。

茶足饭饱,王夫人心中酸意上涌,忆起当年之事。她冷哼一声,啐道:“什么样的女人生什么样的孽种!勾引男人都使同一种手段!”

同桌的几位妇人都低了头不敢言语,她们年轻,自然也不清楚上一辈的纠葛,怕说错了话更惹得族长这位年逾花甲的长姐不快。

王夫人见众妇人低头不语,面上多了几分得色,转头高声道:“这么老的新娘子,哟,也就比我小上十岁!新郎还要不要子嗣后代哪?!别娶个生不了蛋的老母鸡,赔上老本儿,还落得个无子送终!”

月华摘了两朵荷花,甫一进门,便听到刺耳的“鸹叫”,说的正是她讨厌的话。她斜睨一眼,也不停脚,路过厅堂时,袖袍轻轻一拂。王夫人张口再喊,还未出声,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便哐当掉落在碗里,滴溜溜直打转。

王夫人惊了一跳,指着月华,漏风的嘴巴大叫:“妖孽……妖孽不要走!她使…妖术。”

逾明随后进门,见到疯婆子指着月华叫嚷,十分不满,蹙了眉头,冷声道:“还不将她叉出去!一个疯婆子!”

他的话语仿若命令,同桌的几位妇人不由自主地照办。她们匆匆架起王夫人,代她拿起拐杖,捡起门牙,向门口撤退。

路过逾明身旁时,王夫人忽然发了疯,一把扯住逾明的袖子,浑浊的老眼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颤声道:“喻郎,可是你……回来了?”漏风的门牙使她口齿不清,她也混不在意。

逾明不耐,衣袖一震,将她震开,也不看她,漠然道:“你认错人了!再有冒犯,必不轻饶!”拔腿便去追前头的月华。

几位架住王夫人的妇人,心中嘲笑她“老牛想吃嫩草”,嘴里却劝道:“走罢走罢。人家是第一回到村里来,哪里会是你认得的人。”

王夫人老迈,力气自然抵不住几位年轻妇人,生生被架出了门。

木门被人从里面落了拴,她怄气跺脚,将木制的拐杖举起来要打人,几位妇人忙躲开四散回家,留她一人在门外徘徊。

她以手锤门,无人应声。趴在门上嚎叫几声,也无人理她。自觉没趣,又不甘退走,她便索性坐在门口,不信他们不开门!

那人分明就是当年的教书先生,也是她的喻郎!若非喻郎订亲后不告而别,当年她也不会被全村耻笑,匆匆嫁于邻村那个酸秀才。酸秀才空有秀才之名,家贫庸碌,哪里及得上喻郎半分。

她等到天黑,也不见余下几桌吃酒的人出来。一拍脑袋,后门!宾客许是从后门走了。

拄着拐,她急匆匆绕到后门去。隔着几层篱笆院墙,她听到院内隐约有人声,便矮身躲在花丛中。

“渺渺,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娘子了。我吴大,等了半生,可算娶到你了!开心,再来一杯。”吴大似乎饮醉,来来回回重复这几句。

“夫君,我娘家那两个亲戚……你可有觉得不同寻常?”

“亲戚?如何不同寻常?”吴大醉了,嗓门便大了些。

渺渺以手掩住他的嘴,小心听了四周动静,也未见人,她才附耳道:“我怀疑他们,不是人……”

“不是人?!你别相信旁人的闲话!那老妖婆的话,能信么!”醉酒的人认死理,又易激动,此时是说不通的,捂嘴更是下下策。

一墙之隔的“老妖婆”气得直发抖,险些咬碎了仅剩的几颗牙齿。

“夫君醉了,先回房歇息罢。”渺渺无奈,扶了他便走。

吴大将头靠在渺渺肩上,不住地絮絮叨叨,“渺渺,我相信他们是你的亲戚,也相信他们夫妻是好人。嗝~我能娶到你,他们帮了大忙……帮了大忙……”

脚步声远去,篱笆院墙下的王夫人蹲得腿脚都麻了,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匆忙抓住篱笆花架子,却被花刺扎了满手。

她“哎哟”几声又忍住,索性坐于地上,忍痛拔了整个手掌的花刺,口中不住地低声叫骂。顺手揉了揉发麻的腿脚,心念一转,忽然得了个绝妙的主意。

房门已被敲了几遍,月华不开门也不应声。逾明的手从未放下,也从未停下叩门的动作。

桌上茶水已冷,月华小口啜饮。目光瞧着桌上两支艳丽的荷花,一时出了神。

今日南湖泛舟,荷花仙子与她报讯,天宫三公主为逾明仙君发了疯,于寝殿自废腹中仙胎,又赶去月老殿姻缘树前自毁良缘,愿以自由之身追随逾明。幸而天后及时拦下,才保得三公主姻缘未失,然而仙胎终究没来得及救下。驸马忍痛之余,应允和离。

天宫众仙一片哗然。

三公主落了仙胎,元气大伤,于寝殿修养,少说也要将养数月。

天后爱女心切,急召月华商议对策,以最小的代价,为三公主解除这段姻缘簿上打了死结的“孽缘”。

天帝反对“和离”与“解除孽缘”,痛斥天后“慈母多败儿”,诏令月华暂时不必回天宫。

是以,荷花仙子传讯后,请月华自行斟酌是否回天宫。

月华思绪有些乱了,她拈着两支荷花,一路恍惚行得飞快,逾明一时竟追赶不及,二仙一前一后进门,又撞上王夫人口出狂言。心中闷气,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