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后,将军抱着白玉瓷坛立在青李树下的背影,在月华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她趴在绵软的云枕上,无端添了一抹惆怅。

“风谨,是我?非我?此风谨非彼风谨。我若是风谨,月华又是谁?姻缘簿上,风谨的姻缘是逾明,月华情根尽碎,何来姻缘……”一时思绪繁杂,她拧了眉,轻叹一声。

翻了几回身,再毫无睡意。她仰面朝天,无意识地将云枕抱在怀里□□了几个来回。

一时不察,指尖微弱的仙力倾泻而出,随着“刺啦”几下裂帛声,半旧的云枕竟砰然炸开。织云锦枕套化作无数碎片,枕中云絮也散作无数星点漂浮于空中。

云絮原是天宫统一配备的,取云海新生的云朵糅合在一处,以绵密无缝的织云锦枕套套住便可使用。云絮柔软舒适,制作简单,做枕芯与被芯最最相宜。偏生,它有个致命缺陷,若枕套与被套稍有裂缝,它一遇仙气便迅速涨大,直至撑爆织云锦的套子。

一场爆炸,寝殿上空多出成百上千个洁白的小云朵,大的有巴掌大小,小的不过两指长宽,悠闲地飘着。月华躺在床上,目瞪口呆。

不多时,小云朵们跌跌撞撞拼凑在一处,结成一朵更大的云。

云中朦胧显出一幅画来,是个模糊的背影。依稀是个男子的背影。金冠束发,白衣卓然,他一手拧着酒壶,一手负于身后,立于云巅之上。仅仅一个背影,便可看出他的洒脱肆意。

这背影,似曾相识。分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无法忆起。

半旧的云枕中,何来男子背影幻象?莫非是以前的她留下的,抑或是云枕的制造者留下的。

她脑中混沌得很,还未想得通透,敲门声蓦地响起。

“殿主,天后的蟠桃宴正是今朝。”门外的仙娥恭谨有礼。

“嗯。何时?”月华淡然应声,取了新的织云锦枕套,将云絮一一收好,仍旧置于床头。

“回禀殿主,再过一个时辰便开宴。天帝谕旨,谕旨……”宫娥一副吞吞吐吐的形容。

“直说罢。”月华有些烦躁,天宫的仙娥服侍虽尽心,却有些胆小怕事,一句话便能说尽的事儿,偏偏要分作三四句,叫人着急上火。

“天帝谕旨:月老殿主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脱,必须正装、准时出席蟠桃宴。”仙娥语罢垂了头,缩着脖子战战兢兢侯在门外。

月华呼吸一滞,正装?月老殿的正装是一套火红的衣冠衣袍,早在三百年前便毁掉了。

归位以来,她日日穿着天宫统一配备的素净白衣,从未穿过正装,也未曾参加过任何一个宴会。天帝明知如今的她不喜欢热闹,每每宴会缺席也从未逼迫过她,今日也不知为何,竟让她“正装”“准时”出席宴会。

月华下了床,如瀑青丝随手挽就,簪子一插,“我还有正装吗?”

仙娥应声:“殿主不必担忧,天帝已备好两套正装。”

还“两套”……天帝的确准备周全。月华吐出一口浊气。“拿进来罢。”

蟠桃宴摆在瑶池边。灿烂的晚霞,盛放的鲜花,珍稀的仙果,香甜的果酒。仙娥翩翩起舞,穿梭其间。

月华参宴的时辰掐的正正好,不早不晚,晚宴将将开始。来的太早,众仙寒暄,十分难捱。来的太晚,众仙瞩目,也是尴尬。

她待要寻个无人角落坐下,一时腹饥雷鸣,幸而无人听见。她只得起身去瞧那些果盘。

鲜果品种繁多,品貌也都还不错。她一眼划过,一盘青李在瓜果中甚是显眼。显眼是因为旁的瓜果都有减少的趋势,唯有那盘青李无人问津。

她心中一动,伸手去拿青李,手指却在半空中与人相触。

两人的手同时收回。

“月华上仙也喜食青李吗?”面前的仙君笑容朗朗,银色锦袍,玉冠束发,俊朗非凡。

月华一怔,“呃,嗯。”这位仙君她倒有几分印象。他是天帝的女婿。天帝有二子一女,他便是三公主招的驸马。名字什么的……她忘了。

驸马爷端起装青李的盘子,请她先行挑选。歉意一笑:“公主怀孕了,如今喜食青李。”

月华恍然大悟,拈起一枚青李,诚心诚意道了一句恭喜。目送那盘青李离去,她终于忆起,这两人的姻缘,还是她亲笔加在姻缘簿上的。

青李还未入口,她便听得一边路过的几位女仙在闲聊。

“驸马好可怜。”

“可不是!戴绿帽也戴的那么欢快。”

“人家可是公主,天帝的女儿。便是给驸马戴上十个八个绿帽,也没人敢说闲话。驸马,也只能忍了。可惜了,如此俊俏的驸马。”

“听说这桩婚事,是昔年月老殿那位保的媒。”

“月老殿那位,不是情根尽碎吗?她做的媒……啧啧。怕也是带着不详。”

“前些日子许多仙君向月老殿递了邀约拜访的帖子,那位可高傲得紧,称病闭门,一概不见。”

“唉,偏生那逾明仙君分到月老殿当差,没的叫她近水楼台,捡了便宜……”

“近水楼台也得不了月!她没了情根,便是有心又如何?!”

“好久没动笔了,姻缘簿正缺了几位悲情女主角。”月华将青李放在口中,“咔嚓”咬了一口,回头浅浅一笑,眼神所到之处,几位女仙花容失色。

“逾明已有了思慕的仙子,永生永世,只守着她便是!姻缘之事,便不劳各位费心了。”一袭绯衣的逾明拿着金色的小酒壶,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

她敛了笑意,径自离去。

蟠桃宴不过一个水果盛宴,蟠桃、人参果等众多稀有的仙果与果酒都被摆在杯盘里,无甚稀奇。

果酒酸酸甜甜,眼前的仙君们来来走走,谁来敬酒她都一饮而尽,尽管一个面孔也不识得。

也不知饮了几杯,只晓得桌上歪倒了三四个精致的小酒壶。她舔了舔唇角,有些口干舌燥。

“天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