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看?”月华随口一问,语罢自觉失言,抿了唇,颇有几分尴尬。幸而天色渐暗,不大看得清面上神色。

“因为我在想……”他倏的拉着她一个回旋,将她抵在石墙上,两手撑在石墙两端,将她圈在其中。“在想我的风谨若主动些会是什么滋味儿,因而走神了。”他低头看她,面上笑意盈盈,如深潭的眸中似有两点星火,星火渐成燎原之势。他言语调戏没半分正形,双臂却有几分僵硬,似乎比她还紧张几分,她却恍然未觉。

刹那间,一切的喧嚣都隔绝在外。月华的心,没来由地乱了节奏。

最后一丝暮色也沉入墨色中。春日夜风微凉,逾明束发的缎带悄然滑落在地,如丝墨发四散飞扬。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二人的面容。

一朵烟花于夜空中绽开,凤鸟拖着绚丽的尾羽滑过天空,短暂而绚烂。随后,万千朵烟花冲上云霄,相继绽放各自的风采,一方天空亮如白昼,无比热闹。

一朵烟花许是寂寞,若有万千朵作陪,倒也算得一场盛世繁华。

自古皆言,烟花易冷,人心易凉。殊不知,烟花易冷,终究绚烂过,不枉此生。一人心凉,终有另一人来暖。

心凉,不过因为没有遇上命定的那个人。若你愿意等,那人穿山越海,即便来的晚些,也终究会有重逢那一日。

漫天花火中,数不尽的红尘男女执手许愿,强大的念力一丝一缕皆汇入姻缘簿。

袖中的姻缘簿滚烫非常,月华一抖袖袍它便直直飞出,悬浮于身前。书页自动翻开,四面八方的念力一道道汇入其中,五颜六色,煞是好看。随着念力的注入,姻缘簿仿若吸足了力量,封皮红光愈盛,白纸上的字宛如游鱼,活了过来。

“这些是念力?为何会有多种颜色?”逾明好奇心起,以指尖戳戳,念力本非实质,轻易便穿透了。穿过红色的念力时手指有灼热之感,绿色的念力温和清凉,灰色的念力有黏腻潮湿之感……

缩成一指长短的风月笔被一根发丝悬在月华的腰间,它轻快地以发丝为绳荡起秋千来,瞧着热闹。月华日日守在月老殿,鲜少出门,它的八卦范围也仅限于天宫,难得来凡界见识一回。

“念力有许多种,有一片赤诚的良缘,也有举案齐眉的淡然,更有爱恨纠缠的孽缘。痴男怨女,各有不同,因而念力的色泽也各有不同。”一个稚嫩的童声突兀地响起。

逾明四下打量。

“别找了,我是风月笔。”

风月笔抖抖笔尖,于月华腰间一阵乱晃,清了清嗓子,“三百年不曾开言,险些忘了如何说话。”言语间兴奋的很。

月华微微一笑,手指抚上笔尖,逗得风月笔哈哈大笑。

她回归仙位后几乎不出门,日日捧着姻缘簿用功,也是为风月笔与姻缘簿积累功德与念力,助它们早日恢复。

因为,那是她亏欠它们的。

它们毫无怨言,甚至心甘情愿助她,她却不能忘记,当年强行催动风月笔篡改姻缘簿时发生的一切。

彼时,她因为私心,改动了神仙历劫姻缘,被强大的反噬重伤,害的风月笔严重受损,不仅笔尖秃掉,还丧失了言语能力,姻缘簿甚至无法自行运转,变作普通空白册子。

姻缘簿若无法自行运转,三界姻缘必将大乱。彼时,她心知大错已铸成,唯有尽力弥补。

她散尽数千年修为,用以修复姻缘簿,使它勉力支撑自我运转,又拔了数百根青丝为风月笔续上笔尖,而后自领责罚,去凡界历劫。

三百年情劫后,她以上仙阶品重归仙位。

有了上仙修为的加持与她的勤勉,如今,姻缘簿再现旧日光泽,风月笔也恢复了言语能力。终有一日,它们都会恢复全盛实力。月华微微颔首,既是对自己许诺,也是暗自对它们两个伙伴儿的承诺。

逾明一怔,天宫野史之前也听过不少,月老殿殿主受罚下界历劫之事,众仙皆知。问起受罚缘由,几个知情人三缄其口,其余众仙竟无一个知晓内情,唯有几个好事仙君猜测她是因为篡改姻缘簿受罚。

“念力当以正红色为佳。你还想晓得什么?月老殿诸事,没有我不知的!”风月笔颇为自豪,着意显摆。

逾明眼珠一转,舔了舔红唇,“不知你主子与我的念力是何种颜色?”

“这个……这个不好说。”风月笔舌头好似打了个结。

“我没有情根,聚不了念力。”月华淡淡一笑。“先办正事罢。”当先走出小巷。

烟花已落幕,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无端生出一种寂寥来。逾明瞧着,一时竟呆怔了。

“情根碎了又如何?再长出来便是。我的念力,定是正红色的天定良缘!哎……”见她行得远了,忙小跑着追上去。

姻缘簿收集了许多念力,红光大盛,竟又指了方向。二人再不耽搁,顺着指引而去。

途中,逾明打了个哈哈,状似无意问道:“抓到他,你待如何处置?”

月华一句“秉公办理”,已去得远了。

绕了一圈,竟还在宫内。

南文渊趁夜入宫,莫非还是为了皇位?月华叹了一句:“人心不足。”贪嗔痴,贪字排在第一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今夜皇帝去了芳贵妃处,晚膳将将撤下,一阵妖风刮过,灭了大半火烛。燃上灯火,皇帝便抱着头,说是头部仿若受到重击,推着额角喊头疼,偏偏瞧不出半分伤痕。芳贵妃着人去请御医,又亲自去偏殿茶水间备安神茶。

岂料,茶水间三四个宫娥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她一惊,转身便逃,却被身后一双手臂拦腰抱起,一声惊呼也被唇齿堵上。

芳贵妃端着一盏安神茶,步履沉重,缓缓入了大殿。太医已诊了脉,自去熬药。皇帝见了她,一手推着额角,另一手抬起,频频向她招手,欢喜之心,明眼人皆瞧得一清二楚,太监宫娥得了眼色,皆退守殿外。

“芳儿不必忧心,许是近日政务繁忙,朕有些劳累,些微头疼也不妨事。”他明明疲惫不堪地推着额角,偏还挤出笑来哄她开心。

她眼眶一时有些酸涩,低了头,行动愈发迟缓。近前时,她将茶盏安置于桌上,并未奉上,转而为皇帝按摩头部穴道,“君上抱恙,还是不要饮茶罢,御医的药更对症些。”

皇帝一笑,端起茶盏:“芳儿泡的安神茶,最是安神。与御医的药并无冲突。”才揭起茶盖,却被她手肘一撞,茶盏落地,于厚厚的地毯上滚了一圈。

“好一个痴情的芳贵妃!”南文渊反手拖着一柄剑,自大殿柱子后转了出来。剑是宫中侍卫的常用佩剑,行走时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剑刃锋利得狠。殿外太监宫娥了无声息,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芳贵妃一抖,寒凉的小手忽的被皇帝的大手覆上,暖和得很。“皇兄何时归来,也不先同弟弟招呼一声,好叫弟弟去迎一迎。”

南文渊只手一吸一推,大殿门窗尽皆关闭。黑气环绕,他悬浮在半空,面皮一时泛紫,一时泛黑,两种颜色交替显现,面容扭曲,一时欢愉,一时痛苦。

“招呼?你犯头痛病是我的招呼,那杯毒茶也是招呼!彼时,若非大将军挥军平叛,又执意扶你上位,你一个小小封地的贱种,如何坐得帝位!如今他们都死了,朕也该回来了,拿回属于朕的一切!皇位,孩儿,皆是朕的。哦,有个秘密忘了说,芳贵妃所生的长子,其实是朕的孩儿!她识得朕,比你早。”

芳贵妃的手抖得厉害,强自镇定道:“你胡说!帝位不是你的!我的孩儿也不是你的!”她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只回握了他的大手,颤声道:“君上可信臣妾,孩儿确然是我们的骨肉……”

南文渊兀自冷笑。

笑意未尽,一个沉稳有度的声音便打断了他:“芳儿,你说的,朕都信。”

芳贵妃身子一震,还未抬眸便被熟悉的怀抱紧紧拥住。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暖。她伏在宽厚的肩膀上,鼻尖酸涩,吸了吸鼻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南文渊面色一沉,冷哼出声,将长剑掷到芳贵妃脚边,“杀了他,朕保你不死,你我的孩儿便是下一任帝王!如若不然,你们都得死!”

尖利的声音剐蹭着耳膜,芳贵妃禁不住身子一阵颤栗。皇帝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朕护着你。”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杀了他!快!”南文渊尖利的声音多了几分急促,一时殿内狂风大作,桌椅飞起,强风之下,站立不稳,相拥的二人被迫分开了几步。

地上的长剑“咻”的飞起,剑柄正巧落在芳贵妃手中。她手中一沉,长剑如同粘在她掌心,几番挣扎皆无法甩掉。

“杀了他!”

她的下唇已咬出血来,显见得吃不住力,双手握剑往下压,手背青筋亦暴起,却无法控制手中的剑,手臂仍被剑牵引着一寸一寸抬起。

久未有人来,心知救兵无望。她眸中含泪瞅着对面的帝王,凄然一笑:“君上,芳儿。。。先走一步!”回剑于颈,当场自刎。

“不要!”皇帝一声暴喝,冲破了狂风的禁锢,抢上几步,在剑刃贴近对方脖颈生死一线时,双手及时抓住剑刃,向自己一方死命拉扯。锋利的剑刃险些切断他的手指,他却半分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