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杨天骄只看见人群中有人抬起了手腕。

他身子往前一倾,身下骏马十分通人性,屈伸肌肉, 瞬间弹跳而起,直奔过去。

马儿尚在空中的时候, 他才看见那寒芒一闪, 直奔方艳所在的轿子而去。

是袖箭。

他极力伸长手臂,袖箭擦着指尖飞过去, 夺地一声,穿过马车窗户所在, 穿过车厢,钉在侧壁上。

这一瞬间既快且慢, 马儿落地时,他才得了时间喊出声来。

这一队禁卫军反应是极快的。

又是一瞬, 马车轰然停止, 禁卫军团团靠近车厢, 同时五支袖箭分别从四面射来,两只钉在了车厢上没有穿透钢板, 两只射翻了两个士兵,剩下的那支从车的前方而来, 被那禁卫军的头领打落在地。

只是杨天骄听见袖箭钉上侧壁时的声响, 就知道这车厢是铁制的, 瞬时松了一口气。

这队禁卫军的头领, 忙带着人守在车门前,不敢离寸步。

这一波攻势过去,杨天骄四处望去,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茫然无措得看过来,这整件事兔起鹘落一般,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杨天骄高声道:“这轿中乃是清平公主殿下,现在有人刺杀,各位看见行迹不轨之人,直接捉拿。”

那禁卫军头领十分不解,陛下行踪本就不该为人所知,如今遭遇刺杀,更是应该隐藏形迹。

这侍卫现在做法,岂不是给刺客立了个靶子?

更何况,陛下如今已经登基,居然还是称呼为清平公主,这侍卫是不是嫌脑袋太多了!

他心中又是不解,又是惶恐,只是睁大眼睛不敢懈怠一份。

杨天骄话刚出口,就见人群中反应快的已经明白过来了,立刻叫道:“贼人在这里!”

“都别动。”现在那禁卫军头领倒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眼见有人接手维持秩序,而粗略估计袖箭那东西也不可能组织起大规模围攻,杨天骄腰身一拧下了马,将帘子掀开一道缝儿往里面看去。

方艳正在里面换衣服。

杨天骄愕然看见方艳缩在角落里,解开了外袍。

方艳机警地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我马上就好。”方艳轻声道。

她将身上那件罩在外面的袍子解开,杨天骄才知道为何她有如此行动。

只见她的左肩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想必是那袖箭擦过去,带走了一块儿皮肉。

血流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沾湿了她的衣服,在青色的锦缎上染出一片血花。

杨天骄放下帘子,往四面一看,东南方一片骚乱,是百姓在追打刺客,那边的京兆府也有了行动,捕快们迅速地往这里赶来。

他放下心来,进了轿子。

方艳从暗格里的衣服里挑出一件厚实的,正要罩上,杨天骄制止了她:“得先止血。”

她换下的脏衣服就在脚边,杨天骄捡起来,撕成几根布条,紧紧地缠到方艳的伤处。

压迫止血。

他离得近,低垂着头,方艳目光往下一落,凝视着他的手。

他的手上也全是鲜红的热血,流淌过半个手掌。

那不是方艳的血。

杨天骄想必是习惯了处理这种伤势,方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他放下了她的胳臂,道:“好了。”

方艳收回思绪,点点头,迅速罩上干净地外袍,从暗格里取出一面水银镜,审视着自己的脸色。

果然,因为失血和惊吓,她的脸上血色全无,白得和纸一样。

大力揉捏了一遍,才终于开起来像个正常人。

杨天骄又下了轿子,从外面道:“京兆府已经来人了。”

方艳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稳步下马。

“你帮我传话。”

一回生二回熟,杨天骄点点头,侧耳倾听,然后高声道:“多谢诸位义士协助捉贼,好在上天庇佑,陛下平安无事,请各位将这些贼人交予京兆府的捕快们,然后到京兆府领赏。若有受伤的,也到京兆府去,这就请名医给大家看病。”

确实不少人受了伤,众人围攻刺客的时候,那贼人毕竟悍勇,极力反抗之下伤了不少人。不过好在人多,他们手中的袖箭也都用完了,因此乍一看,倒还没有人死亡。

此时却听见一个清晰的人声说道:“殿下没事便好。”

附和声响起一片:“陛下没事便好。”

“不错,哪个杀千刀的竟然对殿下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

杨天骄耳力极佳,又听到其中有人道:“老天有眼,陛下这么好的官儿——”

方艳只听见一片嘈杂,她微笑着在护送中往京兆府走去。

这就是她的京兆府,她的京城。

在此经营四年,若是有人以为能在这里将她如何,那必然是自寻死路了。

一路稳稳地走到府中,关上大门,秦思铭已经匆匆迎上来了。

方艳却没精力理他,进了离得最近的一件客房,方艳脸色一白,再也站不稳了。

她颓然爬到床上,呻-吟道:“真疼。”

跟在身后的杨天骄看见她身子一晃时,就反身去关门。

秦思铭却是知道杨天骄的底细,不放心他,强硬地闯了进来。

这一跟进来,就是猛然一惊:“大人受伤了?”

杨天骄掩好门,道:“外伤,没毒,不碍事儿。”

秦思铭怒道:“你以为大人是你一样的粗人?”

方艳感觉左半边手臂都快疼得失去直觉了,听到秦思铭这么说却还是苦中作乐道:“他可不是粗人。”

“你先去请个大夫,府中找个嘴紧的叫来,然后去请刘素珍刘老。”

秦思铭看看方艳,又看看杨天骄,道一声是就转身离开了。

方艳刚才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时倒是舒服,只是现在还要再爬起来解开身上的袍子就再也不舒服不起来了。

只是不解也不行。

这客房里衣服被子什么的日常用具也都齐备,方艳动动身子,眼珠子一轮,视线落到旁边的杨天骄身上:“喂,你的手。”

杨天骄此时也不知做什么好,听她这么叫,就抬起手来看。

哦,原来是擦破了皮。

“没事儿。”

他受伤的正是右手的无名指,看一看,是擦掉了一块儿连皮带肉,再用拇指轻轻一按:“掉了一层皮,已经不流血了,没几天就能长好。”

方艳也不折腾了,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心里圈定了几个嫌疑人。

杨天骄见她不说话,左右看看,见房中有一间小桌,桌上放着茶壶,壶中有水,就坐下,倒杯茶水润润喉咙,心中也在想这刺杀。

这刺杀真是太精妙。

姑且不说他们如何得知方艳出宫来,单是选择用袖箭就是一大妙处,这东西虽然距离近,而且还是单发,可是威力大,寻常铁板都射得穿。

头一个发动攻击的人角度时机都是选得刚好。

方艳掩着帘子,愣是给射中了左肩,这位置往上偏一点,就是脑袋,往下偏一点,都是胸腔和心脏。

哪怕让杨天骄自己去搞这个,都不可能有更好的方案了。

京兆府虽然是方艳长久经营的所在,可是百姓众多,又是方艳出宫的目的地,不管换哪一条路线,最后都是要经过这里的。

只是也不知方艳的马车是用的哪种铁,居然射不穿,而第一支箭——也是唯一一支从窗边射进去地袖箭又被他擦偏了方向,不然方艳——

“杨天骄。”

他骤然收回思绪,闻声望去:“怎么?”

方艳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沉吟道:“你过来帮我翻个身子,把外面的衣服脱了。”

“不行。”杨天骄毫不犹豫道。

“你刚才怎么不说不行?”

“刚才是情况紧急,现在是男女授受不亲。”

搞什么呀?方艳十分郁闷,又问:“那碎片一会儿不会长肉里吧。”

杨天骄道:“不会的。”

方艳动了动胳膊,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真的?”

“在大夫来之前肯定不会的。”

“要是长肉里了,就得一点点挑开,长好的肉再割开——”

杨天骄长叹一声,耐心道:“刘真人一会儿就来了,要长到你说的那种程度,没三四天不可能的。”

方艳歪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杨天骄低下头,盯着桌上白底蓝花的廉价陶瓷杯,不再说话了。

生气了?方艳心里一虚,也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罗达就进来了。

他脸上汗津津的,又惊又怒,见了方艳,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陛下,刺客已经抓起来了。”

“起来吧。”方艳稳住气息,轻声道。

罗达继续禀告道:“帮忙抓贼的百姓各赏了百金,伤员好生安顿了,贼人正在审讯,用了点儿快速的手段,很快就能查出来是谁做的。”

“呵。”方艳轻笑道:“那也得他们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才行。”

方艳叫道:“杨天骄,扶我起来。”

杨天骄这下倒是一叫就动,过来把枕头和被子放在她腰后垫着,让她斜倚着放松。

方艳沉吟道:“周鑫呢?”

还没等到回答,一阵敲门声:“大人,大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