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苑到陆府并无多远,锣鼓唢呐声声里,夏时也坐在轿子里,颠着颠着便来了困意。
昨夜莫名紧张了一夜,清晨天未亮便被媒人拉起来,又是化妆又是沐浴换衣,折腾了许久。这会儿周遭人声和唢呐声像是催眠曲,不知不觉她便睡了过去。
迎新队伍很快停在陆府门口,陆北冥翻身下马,胸膛里的那颗心自昨夜起便没平静过。他面上一派淡定,耳边所有声音消失,他望着那顶花轿,想到里头坐着一身喜服的夏时也,身侧的手止不住的轻颤。
一眉站在不远处,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只他看出陆北冥此时的紧张。
他走向花轿的步伐稳重而缓缓,绷紧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口气屏在胸口,像是梦寐以求的近在眼前,又患得患失不敢伸手接住小心翼翼。
这种感情,一眉不曾有。
是以他并不明白,陆北冥在紧张什么,抑或说,他看起来更像在害怕。
仿佛,生怕一转眼,那人会消失。
那般谨小慎微。
真不像他认识的陆北冥。
一眉心里嗤了声,颇觉丢人的扭开脸。
轿帘打开,媒人朝里一望,险些叫出声,陆北冥嘘了一声,挥手让她退一旁。
红盖头早不知道被夏时也扔哪里扶持了,她歪头靠在轿壁上,睡得正熟。
陆北冥弯腰将人抱出来,怀里人嘤咛两声,睁开眸见是他,含糊的唤了声他的名字,脑袋往他胸口凑了凑,浑然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此时是什么场合,就这般睡了过去。
唢呐声,说话声,在这一瞬不约而同的消失,众人或笑或惊的望着那睡的人事不知的新娘子,傻了眼。
新娘子在成亲时睡觉,史上头一遭。
媒人有心想提醒陆北冥这不符合习俗,过会还得迈火盆,还得拜堂,这样睡着可怎么行?
陆北冥一眼扫过来,媒人到了嘴旁的话吞回肚里。
在片静悄悄的气氛中,陆北冥被抱进前厅,陆父陆母端坐高堂,吃惊的望着陆北冥。
陆母陆父都是稳重之人,可此时也不免失态,陆母见夏时也被抱进来,惊而起身:“她出什么事了?”
陆母到现在仍无法全心全意接受夏时也,此时见她这般模样,只以为她出了什么状况,她一向听说鬼怪长相凶煞,生怕她当着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鬼相来,辱了陆家名声。
她声音并不小,陆北冥尚未开口,夏时也便被惊醒。
她打了个哈欠,目光自陆北冥脸上落到他胸口衣襟,遂彻底清醒过来!
她急忙自他身上跳落,手忙脚乱理了理身上喜服,却不知红盖头被扔去了哪里。她着急不已,拽着陆北冥袖子小声道:“我盖头不见啦!”
她少见的慌张令陆北冥失笑,他道:“无妨,这样很好。”
夏时也成过亲,这样很好究竟是不是好,她不太清楚。陆北冥给她递过来一截红绸她便拿着,只觉四周的人眼神都有些古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夏时也转身,面对陆北冥,笑了下,陆北冥脑子里崩出她戏谑的声音:“陆少爷,你今儿真好看。”
陆北冥垂了垂眸,嘴角微扬。
紧握着红绸,缓缓躬身。
夏时也敛了笑,重整神色正欲行礼,忽然疾风乍起!
轰!
朗朗晴空忽然变色,瞬息间如天狗食日,天地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道闪电裂开苍穹,炽白的闪电自重山方向冲天而起,如同一道天堑,将苍穹一分为二。
一方天幕宛如泼墨,一方天空宛如血染。
重山方向闪电雷鸣,黑云压顶,像是天幕即将坍塌!
以重山为中心,方圆数里地面剧烈颤抖着,有若天塌地陷之势令人心惶惶,陆府听的人受到惊吓,与外面的噪杂连成一片。
屋檐上的瓦片被震的扑嗽嗽落下当头砸落,众人四下躲藏,却发现那些瓦片并未落下,而是诡异的顿在漂浮在半空。
红绸张结的厅堂里,只有三人纹丝未动,那漂亮的新娘微抬手臂,随后朝门外一挥,瓦片尽数飞出去,哗啦啦落地了一地。
众人怔怔然望着夏时也,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事发突然,平静的也突兀,几乎在夏时也挥开坠落的瓦片的同时,四下恢复了平静,留下厅里厅外一片狼藉。
天空黑云凝聚,连炙热的阳光也被吞噬,四周昏暗如暴风雨来临前夕,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宁静!
惟有重山方向,血光冲天,宛如夕阳西下时那成片成片的火烧云,染红了那方天空。
陆北冥心头狂跳:“时也!”
众人未及回神,嗖嗖两道身影便掠了出去,一红一青,如流光风冲向重山,瞬息间便只留下两道模糊的小点。
一片死寂!
陆北冥疾步冲出去,却被陆母拉住,陆母惊恐的道:“冥儿,别去!你只是普通人!”
凭谁都看得出,重山道观那般景象,宁是妖邪所为。
陆北冥区区凡人之躯,去了又如何?
陆母顾不上夏时也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她只怕陆北冥做傻事。
“她已和我拜堂,便是我陆北冥的妻子,她去涉险,我不能旁观。”
纵不能帮她,他也想亲看到她平安无事。
陆母还要说话,陆北冥的袖子自她手中滑落,顷刻间面前已无陆北冥的身影,不多时,马蹄声响,声音渐远。
陆母跌倒在地,与众多惊惶的人,一同望着重山方向。
重山山顶,数道身影掠至半空又坠落,那片血光愈发刺目,如同晚霞,染红了天地。
陆北冥只觉那光芒刺目,挥动着马鞍,马儿竭力奔跑,他却仍觉缓慢。
太慢太慢。
远远追不上那两人。
他不知夏时也此时在经历些什么,她来不及交待一声,那定是情况紧急。
方才她与一眉一同离去的那一刻,他心口传来一阵剧烈钝痛。
她可以随时来到他身边,他却不能随时陪在她身边。望着那片几乎被血光笼罩的道观,他第一次羡慕一眉,普通人的他,这样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