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并州,祁县。
快马在一座堂皇大气的门院停下,将怀中一张素帛递交上去,府中管事看了一眼,连忙朝院中飞奔,书房中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男子,一身青袍,下颔一缕长须,正挥墨练字,神态颇有威仪。
“.….主家,这可是好事啊。”管事将消息呈放到案桌上,轻声开口说道。
那边,挥墨的笔停下,名叫王晨的男子看他一眼,伸手将素帛拿起扫了几眼,随后负在身后走出案后。
“公孙止竟贱牛羊,大量收粮,他缺粮缺到这种程度了?我倒是不信,要知道牛筋、牛皮乃是军中重物,如此轻贱卖出,只为粮食,光是这点就让人有些想不通畅。”
祁县归属太原郡,王家在本地乃至并州都是有名大族,这名王晨其叔父便是司徒王允,王允死后,家眷遭到郭汜、李傕二人屠杀,只有他与兄弟王凌侥幸逃了出来,跑回太原祁县,重拾家业这几年又有了繁荣的迹象,弟弟王凌被举孝廉,任发干长。
“主家,消息中说公孙止可能要打仗了,所以大量囤积粮草,为明年攻取幽、并二州做准备,这头狼一直热衷战事,不可能会放过袁冀州败亡后,留下的肥肉……主家,容下人多一句嘴,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这名管事五十来岁,微微有些驼背,他在王家做事已经好十几个年头了,自然是希望长久做下去。那边,负手走动的身形颔首点头,王晨向来器重身边这位老人,能在几年间置下家当,除了王家名气外,手段也是拿捏到好处。
“吃饭确实比什么都重要,要是饿死人,那公孙止岂能还猖獗下去……”王晨仰起下巴,望着案桌上的灯火,双眸里却是有些动容,“……一千五百石,甄家也是大手笔……往年听说甄家与公孙止有些苟且之事,白狼刚放出风声,对方就推着粮食入关,想来应该是提前打了招呼的,一嘴吃下去当真吃个饱了。”
“主家,岂止这一点,还有其余冀州大户与甄家一起运粮,满车粮进去,空车出来接连三日都是如此,这可是众目睽睽盯着的,这消息该是假不了,上谷郡好几个大族也开始出粮换购牛筋、兽皮,将来往中原一倒腾,那就是满谷如山的回报。”
听到这里,那王晨点了点头,倒是同意他的话,只是仍有些犹豫:“难道公孙止真的要准备对并、幽两州动手了?”
“主家哟….”那位老管事又拱了拱手,言语着急:“这会儿不能犹豫不定,那公孙止收粮肯定有限度,我并州离上谷郡也不算太远,如此大好机会岂能错过,不管他打不打,只要他收,我拿来牛筋、兽皮就是大赚的,再不济也能赚一个添头。”
王晨看了看他,皱着眉拂袖,喝斥:“你所说,我又岂会不知这其中利润,只是我顾忌的是王家暗中经商被人知晓,有辱叔父清誉…..而且家中才有起色,哪能拿出太多粮食与人相比,少了赚的就少,多了拿不出。”
那管事也在细思,随后说道:“不如凑,找太原郭家、温家,一人出一点,就算赚的太少,主家这边也没有太大风险。到时过孟县到卤城,穿过飞狐道…..”他手中比划,在空气里划出一道看不见的图形,“.……抵达代县,再走涿鹿就入上谷郡,这样比拥挤的太行山道更节省许多时辰。”
“倒是两全之策。”
窃窃私语的商议之中,外面的天色阴沉似有雨落下云层,北地贱卖牛筋、兽皮换粮的消息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不仅只是并州几家大族收到消息,冀、幽两州如博陵、青河的崔氏、范阳卢氏、平原华氏也在同一时刻收到情报,对于这样的事情里,而事实上,出粮的举动并没有多少进展,更多的只是观望,或并不感兴趣。
“我卢家门风严谨,商人逐利之事岂会参与进去,尔等想要谋利,自去便是。”自卢植去世后,范阳卢家几乎保持闭门的态度,对眼下有豪绅、支族过来,大抵是用这样的话语回绝,怕污了卢植名节。
而博陵、青河那边,两支崔氏,一名男子正在细细揣摩消息的用意,他叫崔琰相貌颇为俊秀儒雅,早前在袁绍麾下担任骑都尉,原本就对袁绍并不看好,如今败亡,索性辞了差事闭门谢客,冀州袁尚派人多次来请都被他回拒,而对于这条不止一处在传的消息,保持谨慎的态度,并不对利润轻易动摇。
然而不久之后,甄家第二批粮车从中山起程。
原本跟随大家族的豪强、乡绅就有些坐不住了,崔、卢两家并不以商贩为主业,何况家大业大,对于财帛并不是很动心,见两家并不带头,只得自己联合起来,凑出一定数量粮食,各家再出一名管事,数名侍卫组成了北上的商队,沿途再收一批粮食,十五家,六个商队,近五千石粮,几乎是他们所有人一半的身家,更有些小门小户,将全部家当都搭了进去,甚至还借了部分,行险一搏。
************
同一时刻,许都,淅沥小雨落在城头上,冲刷往日的干燥。一辆马车在院落门前停下,撑着纸伞的身形下来,敲了几下门环,大门吱嘎一声裂开缝隙,一颗小脑袋探出来看了看,连忙又缩了回去。
不久,名叫贾诩的中年文士在雨中信步而出,与撑伞的青年一起上了马车,在车后面的,还有数十名挎刀行走的护卫。
郭嘉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倒了酒给对方递过去,偏头看向车帘外跑过去的街景:“北地的情报并不多,与之前的内容基本一样,眼下还没有太多的讯息过来,公孙止突然大肆囤粮,贱卖牛筋、兽皮,表面上嘉总觉得事出另有因,但他要拿幽州、并州应该不假,缺粮也不是假的。”
他的声音不高,看似自言自语,其实在与对面的贾诩说起这件事。
身形、样貌消瘦的文士面无表情的小啄一口酒,同样望向车外的雨中街景,“北地一向贫瘠,从往年买卖的数额上看,粮食一直占多,公孙止想要及时拿下幽州和并州两地,军粮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有此举也属正常….不过贱卖牛羊筋骨,奉孝觉得他会有那般愚蠢?他这是想要借此机会太高价码,顺势摆脱主公粮食的扼制……此事,诩觉得不妨也占占这便宜,用些旧粮掺新粮,或者用一些夹竹桃煮沸与粮食混搅晾干,一起贩去如何?若作为军粮,士兵食用,上吐下泻都是轻的……”
最后那句轻飘飘从口中说出,背光的角落里,他嘴角勾勒一抹阴冷的笑容,转头看着对面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