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芳华,最终也只得孤冢一片。这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即使墓碑篆刻精良,石材考究,即使方圆十里尽是花木相伴,虫鸟相趣。可坟墓终归是生命的终结,是美好事物的腐朽,是让世人们最不愿意流
连的地方。
“少奶奶啊,您别难过。老爷只是暂时将您安置在此地。等咱们回洛阳老家,一定也会把您带回去的。”
今日来擦拭石碑的人是小虎子。一个人呆在这孤零零的坟墓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好在这是大白天,也好在他清楚梁伊伊的为人,正直纯良,绝对不会害他。
只是他嘀嘀咕咕的话语过后,竟赫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他心肝微微一颤,紧张的转过头去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缓缓走向他。
这个身影实在太熟悉不过,以至于小虎子一眼便识出了本尊:“少爷,您怎么来了?”
常远兆没说话,沉默着走近坟墓,一身素麻丧服随着步伐悉率作响。
小虎子有些担心,如今四下无人,倘若这小主人想不开,来个刎颈向妻去,他哪里能拦得住?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常远兆的脸。
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已是毫无血色。空洞的眼神,黯淡的唇色,消瘦的双颊……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初在洛阳城里,那个绝食到只剩下一口气的他。
小虎子心里十分难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自己的主人。只能怯生生挤出几个字:“少爷……您得保重自己啊……”
常远兆没有看他,依旧呆滞的盯着眼前孤寂的坟墓,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虎子虽然心中老大不放心,可也不敢当面违逆常远兆,只能安静的退到了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藏在树后,以免主人发生不测。
远处的常远兆盘腿而坐,面对着夫人的石碑纹丝不动。虎子抱着面前的大树干也是一动不动的候着,忽然间,他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异物轻轻落在头发上,抬头一瞧,吓了他一跳……
头顶上方的树叶,竟向下雨一样朝他盘旋而落。他这么一抬头,更是扑面而来,躲都躲不及。
“啊呸呸……噗……”他狼狈不堪的抖落满头落叶,气急败坏的踢了一脚树干,心想,八成是树上栖着的鸟儿在作祟,抬头便要看个究竟,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映入他的视线。
“潘二少爷。”虎子一眼便认出这个人的身份。心里琢磨,也就这家伙,才会在这种时候有闲情逸致作弄人了。
潘恶少此时坐在一截树杈上,嘴里还叼着一根树枝,低头望着小虎子,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小虎子立刻明白,这位恶少爷大概也是放心不下常远兆,所以远远蹲在树上放哨来了。这下,小伙子原本还忐忑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恶少这人,看似不着边际,死不正经,实际上,确实一等一的
靠谱。
想象当年洛阳城里百姓们的传言——“再正不过常少,再恶不过二少。”
如今却恰恰由这位恶少,无怨无悔的守护着洛阳城曾经最为荣耀,最为优秀的人。时移世易,怎能不教人唏嘘。
怪只怪造化弄人,这些年来,降临在常远兆身上的磨难,实在太多了。上有父母,却难得承欢膝下。下有儿女,却无法舐犊情深。家有娇妻……却最终落得阴阳两隔。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摧残。
想到此处,虎子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起来。
“傻小子,小小年纪长吁短叹,跟个老爷子一样。”恶少的声音在他耳边乍然响起,虽然极轻,也吓坏了他。
“哎哟二少爷,您下来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哇,吓我一跳!”他憋着嗓子抱怨道。
恶少不由的笑了起来:“你这小胆儿,刚刚一个人在这儿,怎的就不怕?”
虎子定了定神,说道:“说一点儿都不怕,那便是吹牛。可我一想到少奶奶生前的样子,也就不怎么怕了。”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恶少脸上扬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他不禁问道:“二少爷,您笑什么?”
恶少指了指远处的孤坟,反问道:“你就没想过,或许埋在下头的,根本不是你们家少奶奶吗?”
“啊?您的意思是?”
“我也不确定,只是没有亲眼所见,我还是愿意抱着一丝希望。不仅我这么想,就连我娘子也有这念头。”
虎子听完,摇了摇头,有些泄气的说道:“可大伙都说,要是少奶奶还活着,肯定早就回来了。她哪舍得少爷……少爷都这样了。”
说到此处,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那个雕塑一般的背影上去。那个人的未来和青春,仿佛就这样停在了此时此刻此地,与埋在地下的人一样,与这一地落叶一般,再无复生的可能。
恶少不再说话,倚木而坐,抬头望向天空。阳光透过枝枝叶叶撒向他的颈肩,他的眼睛,皮肤,他却丝毫没能感受到暖意。
他都如此,更何况常远兆?
不知怎的,一句凉薄的声音在心头响起,那是潘竹青往日里曾经说过的话——“好人自有好报?呵,这种话听听就好。”
恶少苦涩的笑了笑,眯着眼,对着白日苍穹喃喃道:“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相信你。你睡着了,糊涂了,可总会有醒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你怎么来了?”即使何勇的脚步声也是轻如鸿毛,可还是被恶少及时察觉。
小虎子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人。他微微施礼道:“何将军。”
恶少靠在树干上,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没事,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何勇点点头,对恶少说:“我过来看看,这么久不回去,他爹娘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