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燃起生命欲望的童纤,心情极好。他一夜未眠,彻夜畅想着未来与蒙钺双宿双栖的生活场景。以至于到了中午时分,他目前最讨厌的人潘竹青来到他面前时,他依然表现的极有修养,再也不像往日那
样破口大骂,喋喋不休。“我都已经认罪了,潘大人还来做什么?这里阴气重,不适合你这样的公子。”
潘竹青面无表情的走近牢门,俯视着坐在角落并不拿正眼瞧自己的童纤说了句:“我来,是因为有个消息还是亲口告诉你较为妥当。”
童纤抬起头,吐掉嘴里叼着的稻草,吊儿郎当的说道:“有话就说。”
“昨天夜里,蒙钺想来刺杀我。”潘竹青一字一顿说的清清楚楚,当发现原本嬉皮笑脸的童纤骤然变得脸色惨白时,他故意停了停,接着更加清楚的说下去:“被我当场杀死了。”
话音落地,整间牢房里鸦雀无声。忽然,一阵阵拍打牢门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声震破了在场官吏的耳膜。“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潘竹青说话声并不大,但却依然能在令人嘈杂不安的环境下表达得掷地有声。“不管你跟他什么关系,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说完,他的眼光从可怜的童纤身上移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身后的怒骂和诅咒声,像潮水一般由远及近像他的背后袭来。
“你骗我,你骗我,你欺骗我!潘竹青,你回来!你回来说清楚!你回来说清楚——”
“潘竹青——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童纤会不会变成厉鬼,潘竹青并不在意。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再者,就算有鬼,他也并不惧怕。这几年来,拿这种话恐吓他的不下十人,他早已听惯。
此时他一边阔步而行,一边在心中暗自嘲笑:“做鬼也不放过我?呵呵,做人你们斗不过我,做鬼就本事了么?”
走出地牢,潘竹青随即便赶去了义庄。
仵作正兢兢业业的检查着蒙钺的尸体,见着潘竹青走进来,赶忙丢下手里的活,上前施礼。
潘竹青轻轻摆手将他拦住,示意他继续做事,当自己不存在。
看着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当朝名将,看着他胸口致命的剑伤,昨晚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昨夜写完了奏折之后,潘竹青与薛九便各自回房歇下。睡到半梦半醒之间,潘竹青隐隐约约听见房里有脚步声。即使他知道自己这府邸守卫还算森严,但高度的警觉性,还是让他立刻睁开眼睛。赫然发现
房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
“谁?”他呵问一声,抄起床边的剑便翻身下地。
“放了童纤!”对方声音不大,说话简洁明了。
潘竹青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也是在一瞬间之内,他便立刻想到一种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在他发现对方有一边空荡荡的衣袖后,更加确定。
“原来是你,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世上愿意管童纤死活的人不多,而恰好又少一只胳膊的人,非蒙钺莫属。
对方虽然是独臂,可毕竟是位武学高手,潘竹青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提剑便迎头赶上……
早听说蒙将军一套“流云刀法”速度奇快,所向披靡。潘竹青这回算是结结实实的见识了一次,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落刀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利落。
可是……即使打不过常远兆,他潘竹青也不是吃素的。毕竟上下二十年,能打的过常远兆的中原人,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而且老的老,死的死,东都侠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还是在常远兆完全没放开的情况下。潘
竹青好歹是师出名门,没亲手宰过几个人是真的,可若把他逼急了,一般高手也绝不是他对手。比如此时此刻,他心里清楚,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玩完。他只有抛开一切杂念,置对方于死地,自己才能看见明早的太阳。好在他还有一样关键优势——主场优势。黑灯瞎火之中,当然是熟悉地形的人
更占便宜。
再加上这院子里的侍卫们都不是死人,短时间内听不见动静,不代表一直听不见。等大伙儿赶到现场时,潘竹青与那独臂将军已经打了十几个回合没分上下。
可正是援兵的到来,使得独臂将军方寸大乱,出招明显有些慌张。潘竹青借此机会,将他踢入人群,在他躲避众人围剿时,对准他的心脏直刺了一剑。
这将军算是条硬汉子。即使中了剑,却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跌跌撞撞没入黑夜中。
潘竹青命人四下搜捕,半个时辰之后,在他府邸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尸首……
思绪又拉回现实,潘竹青端详着眼前这个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人,心中竟也无缘无故泛起涟漪。几个时辰之前还鲜活着的生命,转眼间进入无法逆转的腐朽之中。这种让人绝望的陨落,在潘竹青眼前上演过太多次。母亲,两位夫人,玉莲……一个又一个,前一天还在和他说着话,第二天便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总有一天,他潘竹青也是一样。躺在某个角落,悄无声
息的化为白骨。
蒙钺的死,尚有童纤为他撕心裂肺。
那他潘竹青呢?想到这里,他陡然间感到似乎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寒气从头皮窜到脚底,整个人站在仵作身边冷得微微发抖,他自己却浑然味觉。他也许不会知道,或者说他绝不会承认,这种感觉,其实就是让每个人都无
处逃避的——孤独。
好在潘竹青这个人,很善于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有什么发现没?”他强作镇定,问身边的仵作。
“回大人,死者身上除了一些陈年旧伤,和致命的一处剑伤外,并无其它可疑之处。”
“嗯。”
说完,他转身走出去。仵作这才松了口气,早觉得潘大人严肃,今日看上去,简直冷若冰山。
潘竹青刚走出门口便迎面遇上薛九,他正好顺便吩咐道:“你回去准备一下,这次押送童纤回京,决不能有半点差错。只有你亲自去,我才放心。”
“属下明白,这就去打点行李。”
“去吧。”
薛九应声而退,离开时,腰间系着的藕色锦缎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
潘竹青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薛九从他眼前彻底消失,他才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下意识将手伸进宽大的衣袖,一只青色香囊握入掌中。香气淡雅温暖,太适合抚慰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想要拥抱的人……”
如今他每次回想起这句话,心里都有种莫名的触动。也许是因为傅雲说这句话时,恰好是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吧……想到这里,一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浅笑浮上嘴角。
“娘子,你能不能原谅我一件事?”
“你说。”
“我走的时候,不会对你告别。因为我面对你,无论如何也走不了。”
这段对话发生的两天后,常远兆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梁伊伊为他驻守的小天地里。常府,军营,所有人一切如常。唯一起波澜的,只有常府院落中某个廊檐下那个每日呆呆倚栏眺望远处的女人。她不哭不闹,面色如深秋般平静,谁也不知道,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她的心被迅速填满,又
迅速挖空……
丫鬟小梅站在主人身后,不忍看她继续傻坐着喝西北风,终于开口劝道:“小姐,这儿风大,回屋吧。”
梁伊伊没有回头,依旧懒懒的靠在漆木廊柱上,口中似是喃喃自语:“屋里闷死了,出去透透气。外面风大,回屋吧……我的日子,什么时候只剩下这些了?”
小梅默默走近,在她身旁坐下。“小姐,您有心事啊?”对于她来说,面前这个人既是主人,更是朋友。
梁伊伊转过脸有些哀怨的望了她一眼,随即……“偷偷的,你走了。正如你偷偷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徐志摩先生若是知道她把自己的经典诗词改成这幅德行,不知会作何感想?
“呃……啊?谁走了?谁又来啦?”小梅哪知道《再别康桥》,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她无奈的苦笑,最终站起身,整了整衣裙,说:“有段日子没见若桐了,咱们去看看她吧。”
小梅显然很乐意:“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见杏儿了呢。不过……”
“不过什么?”“小姐您这几天都不怎么出房门,所以您不知道,潘二少爷已经带着若桐小姐去潘大人府里住下了。”如今杜若桐是潘家的国宝,衣食住行需要格外照顾,潘竹青人情冷漠,可对家里人很好,自然不能再眼
睁睁看着她跟一大群武将们混住在衙门驿馆里。
梁伊伊听后略作思索,随即说:“哦,没事儿。那叫上雲儿一起吧,我看她也挺闷的。每天跟喵星人说话。”“我这就去叫她。”既然主人都发话了,小梅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