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刘氏还没从初为人祖母的兴奋中缓过神来,便又陷入了一片为难焦虑之中。儿子丢下刚刚临盆的儿媳和刚出生的孩子,连夜溜单了,她该如何向梁伊伊交代,如何面对那个可怜的女孩。
常雄毕竟是个大男人,如今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若不是他本性稳重矜持,差点一大早就跑去看看他那对可爱的孙子孙女。
刘氏趁他吃完早饭还没出门,拉着他问:“你说说看,我该怎么跟她说呀?”
就这个问题而言,常雄也真是一筹莫展。刘氏忍不住抱怨道:“兆儿也真是的,随便编个理由先安抚住她就是!这么不声不响的走掉,换谁谁不跟他急?”
常雄淡淡的说:“我也提议过,可兆儿说,不愿欺骗他娘子。”
刘氏气得直翻白眼:“不愿骗她,又不让说实话,那咱们……”她还没说完,常雄便笑了笑:“实话?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连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如何安慰你的,你就去怎么安慰她。我家夫人蕙质兰心,这么点小事情,难不倒你的。我去军营了。”说完,用手扶正
了刘氏头发上的玉簪,心情颇为得意的离开了饭厅。
常雄私下里对老婆不错,虽然比不得常远兆,却也算是体贴有加。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出言哄老婆开心,又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这还是头一次。还得说子嗣效应实在太强悍。
刘氏还未来得及从惊喜中缓过神来,便听得门外一阵甜腻腻娇滴滴的声音传进来:“婆婆脸红了。”
刘氏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梁伊伊带着一脸坏笑被小梅搀扶着走了进来。她吃了一惊,赶紧迎过去埋怨道:“哎呀,丫头你怎么下床啦!小梅你怎么不拦着!”
梁伊伊连忙替无辜的小梅开脱:“不怪小梅,是我自己躺不住。今天天气这么好,就让我稍稍活动一些呗。”
刘氏知道她生性好动,哪里愿意乖乖躺着。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将她扶到桌边坐下。随即又试探性的问道:“那……你来多久啦?”
她很干脆的回答:“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刘氏有些尴尬,但见她面色自然,并无想象中那样悲痛欲绝或是气急败坏,便又硬着头皮问了句:“那么你……知道兆儿走了吧?”
她点点头,接过小梅给她盛的早饭,面色沉静的说:“我知道,他走之前我就猜到了。”
“你没拦他?”她的冷静,倒让刘氏感到万分奇怪。她转过脸望着婆婆:“没有。我知道他若不是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绝不会抛下我们。我心里舍不得他,他又何尝舍得我们?我若开口拦他,只会让他更难受。我现在帮不了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乖乖
等着,不成为他的累赘。”
梁伊伊眼里的坚强和语气的倔强让刘氏十分动容。她头一次打心底里佩服眼前这个有些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丫头……你……不愧是我家兆儿的心头肉啊!”“应该说,我家相公不愧是我心里最爱的男子。”他宁可什么都不说,也不肯编出奇怪的理由来欺骗她。虽然有些蠢,可在看惯了世间各种谎言欺诈与罪恶之后,常远兆的这份傻气,在梁伊伊看来,是如此
可爱又珍贵。
说话间,奶娘抱着两个娃娃走进饭厅,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才一晚上的功夫,两个娃娃似乎就已经比刚出生时长大了一些。只是依然爱哭,此起彼伏哭个不停。大家轮流抱了一圈,他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刘氏心疼的要命:“哎哟,真可怜,再哭下去,嗓子都要哑了。”
小梅脱口而出:“要是姑爷在就好了……”说完,才惊觉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她这话,却瞬间提醒了刘氏:“伊伊,你那边不是有兆儿穿过的衣服么?”她记得那衣服被常远兆穿过两次,梁伊伊发现以后不但不让洗,还如获珍宝一般收在枕边,谁都不让动。
梁伊伊百般不愿,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哭到天荒地老吧。“好吧,小梅,你去拿来试试。”
没过多久,小梅便拿着那件衬衣走回来。说来也真是神奇,两个娃娃刚把那衣服抱在手里,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都啧啧称奇:“真不哭了!”
“太神奇了。”
梁伊伊眼见自己视作珍宝的东西被两对小手紧攥着揉来揉去,心都快被揉碎了。“好了好了,可以还给我了。”她忍不住伸手把衣服抢了回来。
结果,满屋子里又充满孩提撕心裂肺的哭声……
刘氏笑着把那衣服从梁伊伊手里抽出来,带着商量语气劝说道:“看来他们喜欢,就给他们抓着吧。”
“这怎么行?弄坏了怎么办?这是我的!诶诶诶,让他们轻点儿!”从反抗拒绝到无奈的接受现实,梁伊伊绝望的控诉道:“我这是生了两个孩子,还是给自己生了两个情敌啊?”
梁伊伊跟婆婆唠嗑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有些疲乏,她再好动,毕竟也不是铁打的娘子。见两个娃娃也乖乖的睡着了,她便带着奶娘和小梅回到了自己屋里。
奶娘将孩子放进婴儿床后,惊奇的发现孩子的脚边都各自放着两个小锦囊。由于孩子的小被单与这锦囊颜色相近,也难怪她现在才发现。“诶,少夫人,您快来看,这是什么?”
梁伊伊走过去接过锦囊,小心翼翼的打开,两只精巧的小葫芦跃然掌中。这不是一对普通的葫芦。这小巧别致的果皮上,竟有用三四种颜料画出的图案。一只是乌篷小船湖中游,另一只是扬州垂柳绿丝绦。虽然画工有些拙劣,但可以看出作画之人笔画之间满分的用心与认真。
不仅如此,图案的背面,都有两个极其漂亮的楷体字。梁伊伊立刻就辨认出这几个字出自谁手,不禁扯动嘴角苦涩的笑了笑:“是我家相公留给宝宝的。”
说完,她动手解下两个孩子颈项上沉重的金锁,递给小梅吩咐道:“小梅,把这些收起来。”
小梅诧异又为难:“可夫人说,这长命锁是大师开过光的……”梁伊伊不以为然,自顾自的将那两个小葫芦上的红绳分别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哪有我相公送的好?他这是把他力所能及的一切,都给了我们。”说完,鼻子一酸,眼睛一热,两大颗晶莹的泪水滴在娃娃的
衣服上。
小梅了解她心里的苦涩,不再多说。只是葫芦上那两对楷体字又引起了她的好奇:“梓逸,宛悦,是什么意思呢?”
梁伊伊不由的嗤笑她道:“笨,是我这两个情敌的名字。”
晃眼间,三个月过去了。时间之河,在每个人身上静静的爬过。它除了毫不停留的流逝,其实什么也没做,但人们却在这条河流中各自改变。
有些人的改变微乎其微。例如刘氏,常雄,田海小梅之类。依旧各自忙碌或是无所事事……
有些人的改变令人欢天喜地。例如杜若桐怀了小恶少。
有些人的改变令人欣慰。比如梓逸和宛悦这两个小家伙在常府中健康快乐的成长,只是依旧没把常远兆的衣服还给梁伊伊。
而还有一些人的改变,则是翻天覆地,令人咋舌……潘竹青曾经向潘景元做出告诫,预言辽兵近期会进犯沧州。他的预言,在梁伊伊临盆后的第二个月便得以应验。由于事先早有准备,又凭借着常远兆曾经对他在兵法上的指点,潘景元带着四万兵马破敌于十里之外,大获全胜,一时间风光无限。开封皇宫里龙颜大悦,大赞潘景元为国之栋梁,常远兆第二,封官加爵自是少不了。潘景元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定远将军,步军都指挥使。毫无上进心的潘景元
心里其实并不在意,但确实是乐坏了潘太师。原沧州府知州钱大人,也在一个月前被潘竹青正法。潘竹青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罪状,一股脑儿扣在钱大人头上。但最严重的一条,当然还是勾结凶徒谋杀朝廷命官。原因也是
潘竹青帮他想好的,刘知府这几位受害官员,由于收集到钱大人之流贪赃枉法的一系列罪证,想要揭发于朝廷,便遭到这灭口之灾。但这回潘竹青并未大开杀戒,处理掉所有与钱大人有关的人。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在处理魏霆跃的事情时,已经造成一副强硬的杀星面孔。如今若再造杀孽,会对他自身形象有所损害,让他自己成为了众
矢之的。关键时刻得饶人处且饶人,反倒让愿意屈服他的人越来越多。
常远兆曾经推断过潘竹青有将势力渗入军界的意图。这个推断,也在这三个月内得到了验证。童纤被押回开封,而潘竹青被皇帝钦点暂代观察使一职,虽无兵权,却有监督边关城池所有军队的职权。梁伊伊知道此事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以文压武的时代看来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