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恶少边说边故意让出一条缝隙好让童纤看进去。童纤眼睛一扫,便瞥见里屋床榻边坐着的“常远兆”。心里一阵湿热,一阵心酸,五味杂陈难以形容。听说姓梁的丫头一病不起,童纤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可如今看见“常远兆”魂不守舍脸色煞白的模样,又
觉得有些心疼。他哪里会想到,让这位“常远兆”魂不守舍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自己呢?
“童某是来看望常夫人的,喏,这不还带了些药材……”他定了定心神,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药盒子。
恶少笑道:“您真是有心了。可惜来的不是时候,里头正打算替夫人沐浴,恐怕不方便打扰。”
“那……童某就只得告辞了……”好久没见着常远兆,哪怕能打个招呼也是极好的。可对方连面都不见,童纤失落极了。
恶少见他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极了,可表面上还得让人能下得了台面才是君子之道:“别急着走啊,童大人与我也很久没见了,不如找个地方喝两杯?”恶少的邀请不仅没让童纤开怀,反而让他头皮发麻,张口结舌:“童某……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办……不如改天……再与潘少爷开怀畅饮……如何?”记忆中,在太师府被这潘景元灌得死去活来,又作弄的
颜面尽失。如今这儿天高皇帝远,再落他手里,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恶少自然也不是真心诚意要与他相约,不过见他如此惧怕自己,便起了玩笑作弄之心:“诶,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很长时间没喝酒了,憋闷的慌。今日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喝死不赔怎么样?”
听对方这么说,童纤更是一刻也不敢多呆,连忙婉拒:“今儿是真的不方便,改日咱们约上潘大人一块儿聚,人多也热闹些不是么?”
恶少挑着眉毛撇了撇嘴,一副失望的表情:“那好吧,改天我带着我大哥亲自上门讨酒喝,童大人可千万莫把咱哥俩个拒之门外啊。”
童纤脸上挂着笑,可心中却暗自发狠:“这小兔崽子真是可恶至极,若不是他爹和他哥哥罩着他,非叫他知道我童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打发走童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位冒牌的男主人“常远兆”。
“走了吗?”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望出去,只好小声问身边站着的姑娘们。六姨也已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外甥,失望之余,也只得面对现实。这男人虽然表现的窝囊极了,可人家本与他们无亲无故,却也愿意冒着危险来救场,他们哪还有理由挑三拣四嫌弃别人?“走了。你别这么紧
张,他怎么说都不敢贸然闯进来。”她轻声安抚。恶少此时也大咧咧走进来,到他身边轻声嘱咐:“韩夫人说的是,你别忘了,如今你身在何处,又是什么身份。”就算易容师再如何巧夺天工,人的气质和脾性也无法复制。这冒牌货若总这么畏畏缩缩,没
半点常远兆惯有的威信和气场,迟早要被人看出端疑。
“好吧,我镇定,镇定……”冒牌小白脸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表情有些滑稽,让房里原本沉闷的气氛松动了许多:“我是常远兆,我是大元帅,我是这里的老大,谁也不敢惹我,我……”
看着这张与常远兆一模一样的脸,装腔作势的给自己打气,几个姑娘早已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恶少也忍不住出声阻止他:“放心里说就行了,你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不用念经。”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位冒牌常远兆是沧州本地人,本名方知文,今年也才二十岁。因为家里贫穷,哥哥一年前娶了亲,耗尽家底,轮到他适婚之时,家里却没这能力再给他操办亲事了。但由于他模样实在
太招人喜欢,愿意嫁他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就等他这回替恶少办了事拿到银子,回去给自己置办个小家。
从当晚开始,他便在恶少房里打了个地铺睡下,而杜若桐则去陪着梁伊伊。到了白天,他便呆在梁伊伊屋子里孵蛋,一来掩人耳目,二来避着童纤那老色狼。众人提心吊胆的过了三天,不知不觉迎来了离乡背井后第一个端午节。可这一天,驿馆里,沧州大营里,恐怕没有谁心里是好过的。一来,每逢佳节倍思亲。二来,常远兆与萧隽音信全无,而梁伊伊仍然
在“躺尸”……
恶少与杜若桐本来打算去潘竹青那里一块儿过节。没曾想潘竹青却早那么一步,亲自登门而来。刚从隔壁城池处理完公务的潘竹青奔命似的赶回来,披着一身仆仆风尘,思念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当他与方知文在梁伊伊屋门口迎面相遇时,愣是没忍住心中的错愕与惊慌,脸色陡然一沉,浑身溢出一层
冷汗。
可潘竹青到底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立刻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陌生,看到了探究,发现了对方略显单薄的体态。再说,同样是练武之人,又怎会分辨不出常远兆与眼前这人在精气神方面的天差地别呢?知道了来龙去脉,潘竹青又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好在他还没机会遇到童纤,否则他定会找机会把常远兆的行踪透漏给他,彻底断了常远兆的退路。如今潘景元找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冒牌货,硬是把潘家
给扯了进来。他潘竹青再怎么坑害常远兆,也绝不会搭上自己的亲弟弟跟着一块儿陪葬。
就算再无心情,端午节毕竟是中国传统大节。下人们准备菜肴忙活了一整天,何勇,杨尽义,赵亮等将军们也抽空回到驿馆,打算与同乡们共度佳节。本来冷冷清清的驿馆里,倒也热闹了起来。
也许是被这节日气氛所感染,也许是傅雲针法了得,也许是潘竹青找来的药引子确实有神效……
总之在众人入席吃端午饭时,连梦都没做过一个,始终处于脑死状态的梁伊伊总算有了些意识。
可这回,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听见常远兆的声音,或是闻到那熟悉又迷恋的味道。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反倒眼前的黑暗似乎正被慢慢驱散开来,她竟不费力气的睁开了眼睛。
可眼前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又一次迷茫了。并不是她和常远兆在沧州府的屋子,更不像他们在洛阳的家。柏油马路,红绿灯闪烁,身边行色匆匆的身影……
等她顿悟过来时,脑子一片空白。这根本不是宋代,而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的家乡——201X年,中国某南方城市商业区路口。她站的这个位置,便是她中枪出事的地点。
耳朵像是忽然被人从水里揪了出来,各种频率各种音色的噪音一股脑儿钻进她耳廓,冲击她的耳膜。说话声,音乐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她忍不住皱着眉头捂住耳朵,想将这些久违的声音隔绝在外。她真的回来了?她好像真的回来了。震惊,激动,慌乱和悲伤在这一刻争先恐后的蚕食她本就混沌的脑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呆呆的望着街面来来往往的人们,任由
红绿灯一次次由红变绿,由绿变红。“我真的回来了?我好像真的回来了。爸妈,我回来了。”她闭上眼,想象着久违的父母将会有怎样的喜极而泣。失而复得的亲情,生死重逢的期盼让她暂时将古代的一切屏蔽在思绪外。“回家,先回家吧。
”
她默默自语,下定了决心,睁开双眼刚要举步过街,对面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让她又怔在当下。他比一年多以前分别时清瘦了些,头发蓄到耳廓。深蓝色POLO衫,黑色长裤,白色的空军一号耐克鞋,一身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他如今就站在马路对面,跟她隔着一个红绿灯的距离,但她仍旧看到了他
眼中满溢的泪水和颤抖的唇角。
她喃喃道出他的名字:“浩然。”这次她没有弄混,一眼便认出了他。此时此刻,她忽然记起曾经与江浩然开过的一个玩笑。那时,她看到微博有一条状态上写着:“如果有天我死了,你在街上见到我,是会激动的抱着我,还是吓得逃走?”她兴致勃勃的拿去问他。他一边打
着CS(反恐精英,射击类游戏),一边扬唇笑道:“还用问么?当然有多远跑多远咯!”当时她使小性子,一天没再理他。而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他能吓得掉头跑掉,多么希望看到他眼里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恐或是陌生,那么她心里的内疚,罪恶和痛苦或许就能少一点点。可他都没有,只
有满脸因为长期悲痛而凝聚成的憔悴与沧桑,曾经坚毅深邃的双眼如今都是脆弱和忧伤。他就这么泪眼滂沱的看着她,仿佛若向前跨出一步,便会将眼前幻象击碎一般谨慎。她对着他语难成句:“浩然……对不起……我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