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热情满满的将他往店堂里领,擦肩而过的住客,桌边大吃二喝的食客,不论男女老幼,无不眼神火热的往他身上招呼,将他从发梢到鞋尖上上下下打量的无微不至。他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处境,饶是有一身的功夫和胆子,也觉得浑身不太自在。早知道穿的破旧点儿,或是干脆侠士武生装扮也好,如今这长衫广袖人人可推的模样,比起黄花大闺女安全不到哪里去。他
出发前行色匆匆,只顾着掩饰身份,还真没想过这方面。
铁着脸跟在店小二屁股后头走,只听得对方笑吟吟回头问他:“您这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呢?”
“先吃饭,后住店。”说这话时,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向他发出强烈的抗议,这几天实在是太对不住五脏庙了。小二似乎也听见这声响,抿嘴一笑,继续将他往空桌子领。
绕过满堂食客,他被带到一张四人方桌旁,店小二麻利的拉开椅子请他入座:“您先坐着,小的给您先上壶好茶。”小二刚离开,常远兆便用余光瞄到周围人还在没完没了的欣赏他。姑娘家倒还含蓄,最可恶是那些满面油光的猥琐爷们,那下流的眼神让他浑身的血霎时冲向天灵盖,恨不得一拳一个把他们全砸扁了才解气。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他除了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装无辜扮无害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家中娘子还等着他拿药回去救治,他岂可中途惹是生非耽误时辰呢?如今背井离乡,还是
收敛些好。
想到这儿,他决定不再理会旁人无礼的目光,转过脸看向墙上挂着的菜牌子,计划今晚要如何善待自己的肠胃。不知何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操着苍老沙哑的嗓子,出现在客栈店堂门口。只见他衣服上大洞小洞破个没完,花白的头发像被炸过一般蓬在头上,满脸黑油,所到之处,便留下一股子呛鼻的酸臭味。这情
形与刚刚进来的常远兆形成了极端的对比。这一前一后,一美一丑,实在天差地别,狠狠将众食客们的感官神经刺激了一把。
“这位爷……求您行行好,打发点吧。”这老人捧着手掌一开口,众人便了然于心,不过是个叫花子。
被他靠近的客人嫌弃的捏着鼻子别过脸吼道:“走开,臭死了!”
“这位大姑娘,您行行好……”
“滚开,别弄脏我的衣服!”他步履蹒跚的求过一张又一张桌子,遭来无数白眼与唾骂。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谁都没什么归宿感,人情冷漠是真的,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恶臭,才是众人最难以忍受的地方。最后他终于一无所获的来
到常远兆跟前。
“公子……”
才刚刚开口,他与常远兆双方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客栈里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人员便适时出现,捏着鼻子对他吼道:“诶诶诶,我说你怎么回事儿,非要我们把你叉出去是吗?”
老叫花哭丧着脸哀求道:“店家,我这不是太穷太饿了么?要不是逼到这份上,谁愿意腆着老脸要饭呐?”
其中一个面目不善的保安不耐烦的嚷嚷道:“我管你呢,要饭出去要,别打扰咱这儿的贵客,滚!”说着,便抬起一脚要向叫花子腿上踹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保安眼前忽然闪进一个白影子,接着脚趾一阵剧痛:“嗷嗷嗷——”踢到石头了吗?居然这么硬!
嚎叫了几声,睁开痛出涕泪的眼睛,这才发现刚刚闪过来的白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美貌公子,也就是常远兆。伙计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心里憋着火,但摸不清常远兆的底细,绝不敢轻易得罪。常远兆并未佩戴什么象征着土豪身份的珠宝珍器,但那身衣服料子却实在瞒不过这些丝绸之路上的准行家们。更何
况他刚才结结实实挨了那一脚,却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这年头,越有本事的人越是低调,还是别得罪他为妙。
“诶哟公子,您没事儿吧?”
“踢您哪儿了?疼不疼啊?”
大伙儿言不由衷的赔不是,常远兆也不理睬,自顾自的解下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叫花。
伙计们这下可不干了,赶紧拦着。“诶等等,客官,您不能给他银子。”
常远兆纳闷的问:“为何?”莫非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叫花子是骗子,所以刚刚才没人愿意给他银子,还要打他?
其中一个伙计说道:“您要是给他银子,他以后天天都来。”
常远兆挑了挑眉头,一脸顿悟的表情,可最后还是将银子放在叫花子手里,淡淡说着:“银子是我的,我爱给他那是我的事。店是你们的,他以后来不来,跟我无关。”
“诶这……”店家们被噎的无话可说。
“谢谢公子,这位公子真是个大善人呐!”老叫花自然是千恩万谢,心满意足的捧着银子走了出去。
常远兆这才回到桌边,俯身拍掉衣袍上被那伙计踢出的脚印子。
这短暂的一幕,在这宽阔店堂里倒是起到了奇妙的效果,谁都不好意思再用直白无礼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店小二此时也捧着茶具笑眯眯的走过来。“客官您心肠真好,这里叫花子多,但愿意施舍的人还真没几个。”
常远兆没说什么,只是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小二哥替他斟了茶,殷切问道:“您想吃点儿什么?”
他又望了望墙上那些无法引起他好感的菜牌子,一筹莫展的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这儿有桂鱼吗?”
小二哥笑着摇头:“嗨嗨,我们这种地方,哪会有那东西,客官您真会说笑。”
“酱牛肉呢?”
“呃……刚好卖光了。”
“烧鹅什么的,也没有?”
他将自己爱吃的东西问了个遍,可小二哥始终面带遗憾的摇头。
“那你们这儿有什么?”他有些不悦,肚子跟着哀号了几声。
小二哥想了想,便向他推荐道:“咱们这儿的糖醋排骨是一绝,您要不要尝尝?”
“好吧,尝尝。”虽然在梁伊伊的影响下,他也渐渐排斥起甜食来,可他知道如今这状况,有肉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是别挑三拣四的好。
半个时辰左右,来来往往的人都被常远兆面前一桌空盘子惊得哑口无言。这货吃了六盘排骨,四个馒头,外加几个小荤菜,食量实在惊人。
算账时小二哥笑得合不拢嘴:“公子好胃口。怎么样,小的推荐的没错吧?”
“确实不错。”常远兆优雅的擦净了嘴角和双手,大有“军中大胃王在此,不服来辩”的气场。
小二哥数了数桌面的盘子,迅速心算了一番。“嗯,总共六两银子。”
这顿饭等于吃了寻常百姓一家子好几天的伙食。可对于常远兆来说,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伸手到腰间摸钱袋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二哥也看出他面色有异,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腰间,迟疑的问道:“公子……您这是……”
“我的银子呢?”可怜这常远兆哪里遇过这种尴尬的事情。
“是啊,您的银子呢?”小二哥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模样。刚才明明还看见他出手阔绰,给那叫花子整整一锭银子呢!
“怎么不见了?”常远兆慌手慌脚的解开随身携带的所有包袱翻找了一遍,可还是一无所获。忽然,他脸色一沉,恍然大悟。“是刚刚那叫花子!他偷了我钱袋!”
说完,抬脚便要追出去,却给店小二拦腰抱住:“诶诶诶!客官您不能走!”
“我去追他回来,不会赖你这几两银子的。”如今他身无分文,之后要如何行路?他自己吃点苦不要紧,可若是误了寻药的大事,那才真是要了命。
店小二无奈的拦着他劝道:“追不上了,这么久了,人家还等您去追么?”常远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这么白白脱身,前思后想,只得从脖子上解下十岁生日时,一位长辈送的玉兔坠子递过去。他实际上也是属兔子的,所以潘恶少给他那个大白兔的外号也算名副其实。“
小二哥,这坠子还值几个钱,你看要不……”
“诶公子,您别为难小的,小的不懂这个。”倒不是小二哥不通情达理,这种玉石在中原地区弥足珍贵,可在这种边关荒漠确实很难出手。一不能当饭填肚子,二不能做衣裳遮风沙……这下真是难为了常远兆,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