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屋里所有人为之一振。常远兆苍白的脸瞬间涨满了血色,说话声音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而变得有些奇怪:“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娘子,其实是有知觉的,是吗?”
傅雲又拿银耳羹,温开水和那碗药轮番试了试,最后得出结论:“我不敢肯定,不过你看,她别的都肯吃,也愿意喝水,就是不肯吃这药……”常远兆扑在床边,握住梁伊伊的手在自己的大手里不断的搓揉。都说十指连心,他这段时日,只要有机会,便会摆弄她的手。他也许天真的以为,这便是所谓心脏复苏“手术”。“娘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对吗
?”
六姨也坐在床边帮着唤她:“伊伊,咱们都在,你要是听到,就醒醒吧。”
郑太医本就不同意对将军夫人用那猛药,便趁机嘀咕了一句:“将军,夫人似乎……不愿意伤害腹中胎儿。”这话在常远兆听来,当然是十分入耳。“娘子,我知道你听的到我说话。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们的孩子?要是舍不得,你赶快醒过来好不好?再不醒,你跟孩子……都会支撑不住的……你要是心疼他们,就赶
快醒过来……”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躺着的那人依旧没醒,肚里两个娃依旧能吃能喝,并且绝不受死……
大夫们许久的沉默,使怀里揣着满满期待的常远兆憋不住了。“不知几位大夫有何高见?”他心里琢磨,他家娘子肯定能听到他说话。他打算从今日开始,一刻不停的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她准会醒的!
果然,至少徐大夫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夫人目前这状况来看,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至少,也许真能听见咱们说话。”
郑大夫依旧不言不语的思索着。傅雲却一脸平静的朝常远兆泼了盆冷水:“雲儿倒觉得,另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身为人母的护子天性。”
虽然不忍心,可六姨却也打心眼儿里认同傅雲的意见。“我同意傅姑娘的看法。有时候,动物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尚且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更何况是人呢。”
常远兆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望望她们,撇开脸有些倔强的嘟囔:“可我宁愿相信,我娘子能听见我说话。”
傅雲眼珠子一转,忽然精神一振:“常将军这话,倒是给雲儿提了个醒。”所有人望向她,示意她说下去。“记得我爹曾经对我说过,人的所谓魂魄,不过是由视,听,嗅,味,触这五感组成。咱们假设我爹这种说法是对的,那么所谓离魂,可能是这五感丧失,或是受到严重创伤
,导致人与这天地万物失去联系。”“傅姑娘接着说。”在座各位,最能听懂,也最容易接受这理论的人,莫过于来自21世纪的唯物主义者六姨了。虽然说,人的知觉体系,除了傅雲所说的那五感以外,还离不开人的意识,和固有的思维方式
。可在这种信奉鬼神的年代,傅雲这套说法,已经算是十分靠谱和先进的了。
“咱们若是能想法子刺激她的五感,使她与咱们恢复联系,或能听见,或能触到,那么恢复有望。”
话说到这儿,连徐太医和郑太医都大为认同。
“傅姑娘这话说的极是!”郑太医更是不由得对这位年轻女后生竖起大拇指,连连赞赏。
傅雲有些不好意思,敛色回应:“我只是转达我爹的话罢了。”
话说到此处,郑太医也低头略做思索,忽而想起什么。“老夫有一法子,姑且可以一试。”
几位大夫似乎讨论的有些眉目,常远兆心中自是又燃起一丝希望:“郑太医请说。”“老夫曾经向一世外高人习得一种针法,此法能用来刺激耳聋之人,使得声音传进双耳中被放大几十倍。若将军愿意,不如让老夫为夫人施针一试,就算无效,几天之后,疗效也会自动消退,对身体绝无害
处。”
这办法听起来比吃药靠谱的多,加上一直稳重保守的傅雲和六姨都点头首肯,常远兆当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那就有劳郑太医了!”
没过几个时辰,徐太医的车驾便来到了沧州城官道附近的一座雅致茶楼门外,与办完公务抽身赶来的潘竹青短暂的会了一面。
徐太医将梁伊伊的进展一说完,潘竹青也觉得吃惊非常:“竟有这样的事儿?”
“千真万确。这常夫人,昏迷之中还存着护子之心,想来,确实让人唏嘘啊。”“那事到如今,常远兆打算怎么办?”潘竹青站在窗边,面色比这刚下过雨的天色还要阴沉。他心中的痛苦焦虑,虽比不得那肝肠寸断,愁掉半条小命的常远兆,却也算得上这世间第二名为那梁伊伊牵肠挂
肚之人了。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满肚子的担心和焦虑,却只能站在远处,隔着几重人脉观望着干着急。
他脸上的忧虑和苦楚藏都藏不住,可徐太医还是得装作没看见,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水,慢条斯理的说:“郑太医明日要替常夫人施针,说是能刺激她双耳的听觉,呃,让她能听到咱们说话。”徐太医是个聪明人,他的聪明之处,不仅仅在于他高超的医术。更在于混迹宫廷官场这么多年,磨练出的眼力和城府。潘竹青的心思,怎能瞒过他的眼睛?只不过,这晚辈们之间痴男怨女的小心思,他完
全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不敢放在心上罢了。反正这事儿,妨碍不到他。更何况,无论常家还是潘家,都不是他这个小小太医能得罪的起的。在他看来,梁伊伊不过是个长相漂亮可爱的小丫头罢了。但这天下绝色美女何其多?不说远的,就说那腿脚不方便的韩城烈夫人,和那小小年纪,医术超群的傅雲,在相貌上就与她不分伯仲,可她偏偏能
博得二位显贵公子如此的情深厚爱,不得不说,老天在情爱方面,对她有些过于偏爱了。
如今,他若是能帮着潘常二人,将那小丫头救醒,算是卖给了这两家一份天大的人情。若是救不醒,那也只能叹“自古红颜多薄命”了。
潘竹青听完他的话,思量片刻,走到桌边,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蹙眉问道:“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吗?听到又能如何?万一还是不醒呢?”
“这……”
潘竹青的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这让徐太医想含糊面对,都没了底气。
潘竹青见对方无言以对,知道自己问得多余。便又沉默了半晌,接着问道:“徐大夫,你那方子里几味破气破血的药材,能否用别的药材取而代之?”
徐太医心中暗叹,这潘竹青还真是聪明。他们几个大夫,这些日子光想着如何凑齐药材,如何让梁伊伊喝下去。谁都没想到这茬。“这,老夫倒未曾想过。怕只怕换了药材,便失了药性。”
潘竹青有些疲惫的点点头,淡淡的说:“这样吧,麻烦您把方子誊抄一遍给我,我想想办法。”
“诶,是。”
闲话间,徐太医招呼了店小二伺候笔墨,将药方子誊写了一份。
马车在城里逛游到夜幕即将降临。潘竹青始终将车窗帘子揭开一角,观望着街边一家家店铺招牌。对面的薛九抱着胳膊无奈的望望他,又望望窗外街景,心中唏嘘不已。这些日子,虽说战事停歇。但边城的细作活动却越来越频密。换句话说,常远兆手下那帮人,最近清闲的很。但潘竹青这里,却忙得不可开交。潘竹青每日除了睡眠的时间,其他时辰,几乎不是在衙门里
,就是在边关沿线上奔波。每日餐点,几乎都在马车上随意解决。如今梁伊伊的事情,又分拨了他一半的心思。
薛九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警醒:“诶大少爷,您说说看,这诸葛亮是怎么死的?”潘竹青一愣:“你没头没尾问这个做什么?”刚说完,便反应过来对方的用意何在,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自嘲道:“我有的是自知之明。诸葛孔明何许人也,我潘竹青又算得了什么?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折
腾死的。”
话音刚落,他望向窗外的双眼忽然一亮,拨开帘子唤了声:“停车。”
马车呼啦啦停下,他迈步踏上青石路面。刚要举步离开,薛九在身后问道:“少爷,要不要我陪您?”
他一摆手,头也不回的走向街边的药材铺:“不用了,在这儿等着。”
刚走近那半掩着的木门,扑鼻的药香便迎面袭来。潘竹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许多。刚要伸手推门,便听得里面传来一把很熟悉的嗓子。
“店家,您再好好想想吧。”
潘竹青立刻就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傅雲,不由扬起眉毛,推开门望进去。
药铺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一边打着算盘,一边不耐烦的应付着傅雲:“诶,姑娘,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没听说过。”“店家……”傅雲手里捏着一张药方子,背对着门,双肩耷拉着,似乎有些疲累。见店家无心再理睬她,她只得作罢,转身准备离去,却与站在门边,长身玉立的潘竹青来了个冰山相对。“潘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