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兆听到这话,忍不住漾起一抹无奈的梨涡笑:“呵,那些都是谣传。晚辈才不过二十一,自小读书习武,钻研兵法典籍倒是真的,可若说琴棋书画什么的,就算晚辈有兴趣,也不可能有时间学,更别说

精通,根本一窍不通才是。”他只是从小比别的孩子安静些,不像恶少他们喜欢到处撒野玩耍,便给长辈们一种奇怪的错觉——他常远兆是个学霸。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他读了那个时代必修的文化课目,比如四书五经巴拉巴拉以外,便再也没花什么时间看闲散书籍。至于舞文弄墨,对他来说就更加是天方夜谭。换做21世纪的标准,他的文化水平,也就是个普通本科学士毕业生。离江南四大才子那种分分钟便吟诗作画的研究生水

平相差很大。这倒也不能怪他,他确实已经尽力了。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十几年的时间,他要练得南拳北腿,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要习得由古至今所有兵书,要精通排兵布阵,十几岁便要带着军队四处镇压流寇土

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若非要抓唐伯虎去带兵打仗,不也是死路一条么?

“原来如此……”刘知府被他一番话说得进退两难。也分不清他是在装字母二,还是真不懂。

“将军如此坦诚,真乃谦谦君子。”胜过世上万千浮夸子弟。刘筱玉非但没有失望,反倒在心里更加欣赏起他的诚实谦逊,不由得微微抬首,眼中秋波悄悄拂过他的面容,却迎上他炯炯目光。

“姑娘谬赞了,常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他眼神干净坦然,却没有丝毫温度,整张脸还是那样清秀完美,却疏离冷漠,冻碎人心。

她如受伤的兔子一般收回视线,仓惶欲泣的模样让一旁的刘知府再也看不下去了。轻声对她说:“你先下去吧,让爹与将军说会子话。”

“是。”她又低着头默默退下。

只有瞬间的沉默,刘知府便如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睛“噗通”一声给常远兆跪下了。小白脸惊得立刻起身扶他起来。“刘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夫有事相求,请将军务必应允,否则老夫只愿长跪不起。”此刻刘大人的语气已经夹带着难掩的哀声。

常远兆不明所以,刚将他扶起,他便又重新跪下。“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否则常某只能告辞了。”小白脸长眉微蹙,掸衣袍便要走。对方赶忙将他衣角拉住,慌忙起身悲鸣道:“将军请听老夫一言。老夫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悉心栽培,视若珍宝。如今……如今却被六王爷看中,想纳她为妾……”那六王爷是皇帝的叔叔,年逾五十,已有三个老婆。按理说,强霸民女这种事儿本身就人神共愤,更何况是官家之女。六王爷之所以敢冒这大不韪,还是因为这知府大人曾经在他眼皮子底下犯过事儿,被他大手压下。天下没有免费得午餐

,如今刘知府,便要为当初的事情付出代价。

常远兆听他这话,更加不明所以。自己一个三品武官,哪里管的了这种事?去洛阳找御史中丞潘竹青也比找他小白脸子靠谱啊!“晚辈也无能为力,这事儿,您最好还是面见圣上,由他来为您做主。”

刘知府依旧拉着他的衣袍死死不放。“不瞒将军,当下还有一人能救小女。”

常远兆杵在饭厅门口没说话,脸色也越来越沉。紧紧绷着的下巴,宣示他此刻心里正隐忍着的强烈怒气。

“求将军收了小女吧!”刘知府带着哭腔的恳求,终于将常远兆强压着的怒火瞬间点燃。他转过头时,已是满脸怒气:“刘大人,您这个要求未免太荒唐了。晚辈已有妻室,您是知道的。”虽然声调不高,但语气却已经毫不客气。

这老头一定是疯了,竟然敢触常远兆的雷区。

“老夫知道,但小女愿做将军的妾室,只要将军肯……”

尚未等他说完,常远兆便厉声打断他:“我不肯!而且您既不愿让她做六王爷的妾室,为何却又来求我纳她为妾?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实不相瞒,是小女……是小女自愿的。她从见到将军的第一眼,就仰慕于您了。若能陪伴您左右,她并不在意名分。”虽然都是做小老婆,但一边是猥琐老头,一边是美郎君,又怎可同日而语。“不用说了,绝不可能。事到如今,我可以指一条明路给你。那便是替她另择夫婿,尽快完婚。”常远兆回答的干脆果断,那些诸如“见他第一眼就仰慕他”之类的话,他从十六岁起就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成

亲前便不为所动,如今心有所属,就更加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刘老头尚未被他的决然打败,既然一时之间无法觅得乘龙快婿保他一家平安,那么能够攀得这军权在握的将门世家亦是上上之策,更何况他知道女儿是真心爱慕这小将军的。“可是哪家公子……能敌得过六

王爷的势力呀……将军,您行行好……帮帮老夫吧……老夫素闻您善待妻子……想必我家小女在您身边一定不会受委屈的……”“您这就说错了。您这么做,无异于将令嫒推进火坑。”常远兆没等他磨叽完,便一盆冰水从头将他浇透。“莫说我这辈子绝不会纳妾。就算我真纳了她,她下半辈子,也只能和孤枕为伴。因为我绝不会看她

一眼,也不会跟她说一句话,更加不会善待她。”

刘知府这回被打击得不轻,呼吸都急促起来。“将军!您这么说实在是太过分了!小女怎么说也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常远兆丝毫不示弱,立刻冷声顶回去:“我没有看轻令嫒,因为她好不好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此生我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那便是我的发妻,我会善待的人也只有她。其实您只要去军中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便知道我有多在乎我妻子,任何会伤及她的事情,我都不会做。”小白脸这一段口没遮拦的话,不仅伤透了站在门口偷听的女孩芳心,也将他自己的情商下限又刷新了一遍。生气时说话拐点弯,婉转点会

死么?刘大人听了这话又气又不服气,自己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气有才气,怎的就不能入他眼了?“可夫人若真心待您,是不会计较多一个人照顾您的。您乃逸群之才,有几个娇妻美妾那才不算辱没了您啊!

”会拈酸吃醋的女子,能比他闺女好吗?

这刘大人情急之下,也刷新了自己智商的下限。刚刚人家都说了自己最在乎老婆,他还往别人致命要害上招呼。果不其然,小白脸子眯起眼睛,面红耳赤,说话的口气更加凌厉:“您又错了。就因为她真心爱我,才绝不会容忍别人分享我。就像我对她一样。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多谢您的招待,晚辈告辞了。”说

完,抽出衣袍,拂袖而去。

冲出门口时,才发现那个心碎了一地的姑娘正眼巴巴望着他。他撇开视线面无表情的大步往外走,用自己的身体语言再一次复述了刚刚与她爹说的那番话——“她好不好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一声脆弱可怜的呼唤:“将军……”

他并没放慢脚步,只是铁着脸问了句:“还有何事?”

“筱玉……刚才都听到了。真羡慕常夫人有夫如此。筱玉……没有福分,竟然妄想得到将军的眷顾。”姑娘气喘吁吁的追在他后头,说出的话都被自己颠簸的断断续续。

他一路走出府门,来到自己的军马跟前,这才发现那姑娘竟也一路追了上来,他瞥了一眼,便翻身上马。“还有事吗?”白脸子,知道什么是绅士风度吗?姑娘眼圈已经红透了,却还是捧了一尺卷轴递给他:“这幅画,才是筱玉特意为将军所画。那天在城楼,看见将军凯旋而归,将军的样貌身姿,实在让人难忘,筱玉只得借由笔墨将将军的风采铺染于纸上,

还请将军不要嫌弃……沧州连连战乱,将军的到来,给了筱玉莫大的安全感。我……”战马适时的打了个响鼻,常远兆目视前方,再也没有耐性听她说下去,他认为相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何会有人如此执着的想介入别人的感情?他终于扭头望向她,一尘不染的双眸在夜色中泛着坚毅的光亮:“仗不是常某一个人打的。若没有那十万将士陪我一起背井离乡,浴血奋战,单凭我一人,如何保得一方太平?再说容颜亦会老去,一副皮囊而已,根本不值得姑娘挂怀。告辞了。”说完,拉缰策

马奔进夜幕中。“相公变成什么样我都要!”寒风吹痛脸庞,他却因为耳边忽然响起的一句单薄誓言,扬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