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快亮,一夜未能成眠的童公公才急匆匆将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妥。“皇上,这就是东都侠之前犯案时留下的字据,请皇上过目。”
皇帝顶着两个肿眼泡,将几张字条和昨夜晚间被黑衣人贴脑门上的那张放在一起仔细对比,双眼越烧越红。“过来,都过来!”
童公公和两个侍卫犹豫着,还是挪了过去。
“你们看看,是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皇帝将所有字条摊在他们面前问。
所有人左看右看,最后一致裁定:“确实是同一人的字迹。”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童公公诧异的很:“诶不对啊,这东都侠不是正关在洛阳城大牢里,今日就要问斩了吗?怎么可能夜闯皇宫冒犯皇上呢?”
皇帝也撑着额头沉思了半晌,最后抬起头:“童公公,速去洛阳,命他们刀下留人!”
洛阳城常府的下人今日很忙,将主人们伺候出门之后,又向刘氏请假,集体赶赴刑场送一送那位深得人心的东都侠。
临出门前,田海被不明所以的六姨拦着问道:“田海,那东都侠到底什么人呀?怎么这么出名?”
田海说:“韩夫人,这就是您许久没来洛阳的后果,咱们这儿最得人心的便是这位侠盗。”
“好吧好吧,你们去送送他,一把年纪了要被杀头,还怪可怜的。”
“诶,小的们告退。”幸好韩诚烈被皇帝一旨调令调回开封负责皇宫的安保工作了,再在边关呆下去,她六姨就真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土鳖了。等相公收拾了家当赶回来,她便与他一同搬去开封居住。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与大姐一
家人相聚,能和好朋友梁伊伊相交好,想到这些,六姨自是心花怒放。
顾忠义的囚车从知府衙门大牢出发,一路上行进艰难,被前来送行的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老百姓也都不是傻子,对囚车上这位老者的身份半信半疑,这些天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都是这件事。大部分人都认为,顾忠义并不是东都侠,而是替侠盗顶罪的义士。即便如此,他也是可敬之人,所以今
日都抽空过来送送他。
这其中有一些人是顾忠义的旧相识。平时嫌弃他穷,很少与他来往。如今却也跟着人群一起默送这位令他们刮目相看的人物。老百姓并没有刻意阻挡囚车,只是人数太多,难免秩序混乱。还是潘竹青有先见之明,让宋大人预先向皇上启奏,借调了杨尽义手下的一队禁军,一路上把百姓往马路两边撵,摔倒踩踏哭闹事件接连不断
,这才勉强及时将人犯带入刑场。
常远兆与梁伊伊在人群中遇到了杜若桐,三人好不容易才挤到一起。离行刑时间越来越近,常远兆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若是到了时辰,宫里的人还未到,那就只有出动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的萧隽了。想到这儿,他抬起头,望了望坐于对面楼上靠窗位置带着斗笠的
萧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我又饿了。”梁伊伊的肚子夸张的叫个不停。
杜若桐摸摸她平坦的肚子:“可能是你站得太久。”
一旁的常远兆把手伸进斗篷摸了半天,竟然掏出一袋鸡肉包。
梁伊伊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就要伸手去抓,他却将她一拦,递了条手巾给她:“先擦擦手。”
她乖乖擦了手,便抓起包子啃了起来。虽然天寒地冻,但这包子被他像母鸡孵蛋一样捂在怀里,自然也是温热软绵的。
杜若桐掩饰不住的羡慕:“哇,醋坛子,你从哪儿变来的包子?”
“她最近容易饿,我就随身带点吃的。别噎着,喝点水吧。”说完,又解下水皮囊递给她。
杜若桐头一次觉得如此恩爱的场面让她刺眼难耐。赶紧将头撇向一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底热泪。
潘竹青也早在人群里看到了让他碍眼的常远兆,还有那个让他爱恨交加的梁伊伊。冷眼旁观多时,身边的宋大人凑在他耳边说了句:“时辰似乎差不多了。”
他淡淡一句:“那就请大人下令行刑吧。”
宋大人轻轻叹了口气,抓起刑签捏在手里,引起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顾忠义跪在刑台上,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有恐惧,也有从未得到过的自尊感。他扫过面前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他们脸上有惋惜,有同情,有敬佩……
“我顾忠义活的窝囊,却死得有尊严,也不枉此生了!”他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时辰到,行刑!”刑签从宋大人手中跌落。
群众又是一阵唏嘘,常远兆的手里全是汗,看来今日还是要采取强硬手段了。
侩子手扛着屠刀走上刑台,灌下一口白酒喷在刀面上。“顾老兄,你放心,咱家手快刀快,断断不会让你受罪的。”
说完,举起屠刀就要砍。
顾忠义已经瘫软在刑架上,脑中一片空白。
围观群众也都闭上眼睛,拎着心,不敢看着血腥残忍的一幕。只有常远兆,将妻子的脸蒙在怀里,自己却死死盯着刑台上的一切。
萧隽此时已经飞身下楼,扑向刑台,脚尖还未落地,便听得耳边一阵风声刮过,接着“当啷”一声,侩子手的屠刀被打落在地。他知道事情有变,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又迅速飞身逃离现场。
这一幕被刑台上的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但萧隽裹的严实,谁也没能看见他真面目。
就在群众鸦雀无声的偷偷睁开眼睛瞄向刑台时,才发现顾忠义还活着,侩子手却晕在刑台上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谁都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只听得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轰然响起。
人群由远及近开始骚动嘈杂开,一辆全洛阳城最招摇的马车被两匹汗血宝马牵引着如利剑一般割开人群,奔向刑台。
谁都认得出,这是洛阳城最可恶的公子哥潘恶少的马车。
车夫面无表情,身长体阔,待勒停了马匹之后,便跳下车恭恭敬敬的掀开马车门帘。
潘竹青一肚子火,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名堂,胡闹也不分个时候。
还没等他在心里骂完,马车里赫然走出一个人,黑色斗篷从头遮到脚,银色面具只露得眉眼一双……
全世界都安静了,都在默默注视着这个从潘恶少的马车里走出来的黑衣人。
他一步步走上刑台,转身面对着百姓,银色面具在正午的冬日下发出骇人的光亮。
“东都侠!这才是东都侠!”
“对!我见过他!他才是东都侠!”
百姓中有人开始惊呼。
“面……面具男神。”若桐已经惊得语无伦次。
潘竹青一招手,刑台立刻被禁军围堵的水泄不通。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黑衣人伸手默默取下面具,最终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
所有人更是一阵惊呼,因为这张脸,他们实在太熟悉不过。
常远兆惊得只剩下喃喃自语:“竟然是他……”
梁伊伊也是呆如木鸡:“恶……恶少……真是活见鬼了……”
恶少转过脸对上潘竹青时,后者也瞬间面无血色。“哥哥,景元对不起你,让你费心了。”
说完,恶少又走到顾忠义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顾老伯,真的很抱歉,这几天让您遭罪了,晚辈被一些事情牵绊着,没能及时前来相救,实在罪过。”
“你真是……你还来干什么……真傻小子一个!”顾忠义早已下定决心替他一死,如今看来,这小子还真值得自己牺牲。“各位乡亲父老,我潘恶少从小到大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希望大家多多包涵。从今往后,这洛阳城再没有恶少了。”恶少苦笑着说完这席话时,刑台下的老百姓都神色复杂。很多人都受过东都侠的恩惠,也
都习惯性的骂过潘家二少爷是混蛋,虽然这个混蛋并没有做过实质性的坏事。如今当恶少撕下狰狞的面具,露出善良正直的本性时,所有人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潘竹青几步跨到他背后抓住他胳膊低吼:“你是不是疯了?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给我回去!”恶少没有搭理他,而是面对着大众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潘景元今日在此,请在座所有人替我做个见证!”说到这儿,挣脱潘竹青的大手,眼底泛出难忍的热气,“从此以后,我不再姓潘,不再是潘誉的儿子,不再是潘竹青的弟弟。我与洛阳城潘家所有人,与我从前相识的所有人,从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说到最后,眼睛竟正巧扫过常远兆,梁伊伊和杜若桐三人。他心中一阵苦涩,原来自己活了这么多年
,真正的朋友也就这么几个。想到这儿,散开脑后发髻,抽出腰间弯刀,将及腰青丝裁去一截。
潘竹青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什么意思?”恶少抖了抖衣袍朗声说道:“我就是东都侠。娄知县,陆大人,冯县尉都是我杀的,潘大人要斩,便斩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