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值了

她依旧长发轻绾,斜插一支金簪,一身简陋的浅蓝素衣外,外面裹挟着一件御寒的白色大氅,却因炸山之故而满是尘土。

可饶是如此,在他的眼中,她却依然美得惊人。

她就这样朝着他飞奔而来,眼底全是因他的伤而浮起的担忧与惊惧,却堪堪在他的床前,又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王……王爷?”她轻轻唤他。就连声音,也细细弱弱,似不敢惊扰他一般。

睿王便再忍不住上扬的唇际,睁开眼,气息不稳地看着商娇。

“商娇?你怎么来了?”他似有些惊奇,微微抬身,想要坐起。

商娇发现了,立刻扑到床边,将睿王扶起,又在他的身后为他贴心地垫了个枕头。

然后,商娇倾身坐在睿王的床边,看着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而微微蹩起的眉,笑意浅浅地道:“听闻济州被围,王爷身负重伤,商娇担心得夙夜难寐。幸而安思予从黄石城的县志中的某段记载里,查找到黄石城连通济州的老庄山下有一条暗河河道,我这才得以避开宋军的包围,顺利入城与王爷会合。”

“安思予?”睿王不由皱了皱眉,“他发现的?”

商娇点点头,嗯了一声,看睿王神色,似乎并不信任于他,不由笑着安慰睿王道:“王爷放心,密道虽是思予发现的,但他绝对不会出卖我们,将此等军机要事泄露出去。事实上,此事安思予早已布好后着。我们一旦经由河道通达济州,这条河道的上游就会炸口,今后无论丰水或枯水季,河水都会倒灌而入,再无人可经由这条河道,暗中潜入济州境内。”

商娇这么一解释,睿王心里的担忧这才稍解,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看来,安大学士做事倒确实高明,滴水不漏呵。”睿王浅笑,一双鹰眸意外深长地直视着商娇,“不过安思予计谋再是高明,也还是有人可以拿捏住他。”

在睿王这般似刺探,似看穿的眼神下,商娇莫名的脸红了一红。

她赶紧转移话题,关切地问睿王道:“对了,王爷,你的伤势可好些了?此次我来,还转运了不少药品,一并由押运粮草的尔朱将军的亲兵押送了过来,可缓城中粮草与药品供应之急。王爷大可安心养伤了。”

睿王闻言,淡淡的点了点头,可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黯,道:“安心养伤,谈何容易?商娇,你现在只现在尚不知我军已陷入何等惨况之下而已。

此次本王虽说侥幸不死,但是这济州城被宋军围困日久,粮草已绝,城中早已人心惶惶。日前本王接到线报,说朝廷派来平叛的大军正在赶来济州的路上……看来这一次,胡沁华是铁了心的要与宋军合谋,前后夹击,围剿我讨逆之师。济州……只怕危在旦夕。”

话到此处,睿王伸手,指了指门外,咧唇自嘲道:“为了本王这么一个将死之人,你一改往日忍气吞声,一意保全自身的初衷,追随本王而来,甚至不惜找到暗河,率众而来……可如此一来,反倒置自己于死地。商娇,这一趟,你实不该来。”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睿王的眼神里,已全是懊悔与不舍。

懊悔当日起兵,拖了她下水,让她参与了自己密谋讨逆的全过程。

不舍她年纪轻轻,已历过无数劫难,而今却还要为自己一个将死之人,犯下谋逆之罪。

若他死了,商娇只怕也难逃满门抄斩的既定结局。

不,为防胡沁华与宋国刘绎的兵将知道黄石城的暗河河道,她早已在自己入城之时,就已断了自己的生机!

果然,睿王才被自己这个想法所震惊,就见商娇向他盈盈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王爷这是说哪里话?商娇与王爷相识于微时,如今已有十五载有余。王爷对商娇有活命之恩,相救之情,商娇岂能不报?更何况,胡太后的事,早就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这才害得王爷明珠蒙尘,苟且于济州,受尽打压排挤……此事若细算下来,商娇才是亏欠王爷最多的人。

而如今,王爷为大魏苍生而起兵讨伐胡太后,本就是上承天意,下顺民情之事,商娇能凭自己一己之力,襄助于王爷,本就不胜欣喜。至于生死……”

商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留恋与遗憾,却又立刻淡淡地抹将开去,“商娇既然来了,自然就做好了与王爷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准备,也再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王爷生,则商娇生;王爷死,则商娇也绝不独活于世!”

商娇的话,温温和和,伴着脸上温柔的笑意,如春风化雨,奇迹般的令睿王一直焦灼的心里如沐甘霖,却又为她话里的坚定与执着所震惊与感动。

商娇……

这个他爱了十数年的女子,又令他饱受了十数年相见相思不相亲的痛苦,并为她备受争议的苦楚的女子……

却在他一无所有,只能坐困愁城,待弹尽粮绝之日,引咎赴死的时刻,却以身赴难,赶来他的身边,愿意陪着他一同赴死!

值了。

睿王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为她所做的一切,所牺牲的一切……

还有那一生的爱慕,一生的求而不得,一生的苦楚,以及……那些午夜梦回之时,也曾让他无数懊悔难眠的一切……

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在这一刻,他终于放下所有骄傲,所有心防,一心一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他爱了一生的女子。

手缓缓伸出,他再无法遏制对她满心的爱意与怜惜,轻轻的抚摸着商家的脸。

而这一次,商娇只看着他,盈盈浅笑,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人们常说,士为知己者死。商娇,你知道吗,得你这句话,就算老天要我元濬明日便死,我也觉得值了。”睿王轻声道。

鹰眸中,已是满溢的温柔与超脱。

商娇亦笑。笑容中,更多了一丝与睿王的默契。

素手伸手,她轻轻的将瑞王的手按住。

“商娇何曾不是如此?平生得遇王爷,得王爷怜惜,引为知己,更将生死大计相托,商娇何曾不是三生有幸?”

商娇动情地道。

她低垂眼眸,想了一想,继而又道:“可是王爷,凡事未到尽处,总不知结局为何。我此次既然来了,还带来了尔朱将军派来的三千兵马,以及数百万石的粮草,总能解济州一时之困。咱们便振作起来,尽人事,听天命,再与宋军一较高下,试着在朝廷派来的平叛大军未至之时,先率先拼杀出一条血路来,如何?”

睿王闻言,又见商娇眼神坚定,似早胸怀大计,不由眼前一亮。

“莫非,你已有退敌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