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指挥去,只怕太孙不肯相信,”郑和道:“我看应该再同去一人。”
“你想让谁去?”赵王眯起了眼睛。
“内阁的杨士奇,”郑和道:“他是太孙的师傅,他的话,太孙还是听的。让他把事情好好说清楚,让太孙打消疑虑。”
不一会儿杨士奇过来,一听这事儿就蹙起眉头:“太孙如此莽撞,一意孤行,我只怕他不肯听我的。”
“一个两个的,都说太孙不听劝,”赵王怒道:“不听劝怎么办,由着他来攻北平?”
赵王一想到京城有四十万兵马,却一个都指挥不了,由着太孙带着一万多人围攻过来,自然愤怒异常。要是虎符在他手中,他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宣判他反叛,调兵去镇压,甚至逼宫都是可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士奇道:“殿下,我总要有说服太孙的东西。请殿下赐给我一样信物,最好是陛下随身携带的东西。”
赵王眼珠一转,不由得冷笑了数声。
杨士奇果然聪明,他要皇上随身携带,能证明皇帝说话管用的东西,那就只有私印了。到时候私印被杨士奇带到太孙身边,太孙便可凭此宣称,皇帝下了密旨给他,让他调兵平叛!
“你要信物?”赵王道:“只要是皇上随身带的东西就可以吗?”
“总要能取信于人,”杨士奇道:“总也不能是扇子、荷包这样的东西。”
赵王邪笑了一下,指着大殿墙壁上悬挂着的天子剑,道:“杨学士,你看那宝剑如何?那可是我父皇平日佩戴,不离身的东西,足以让太孙相信了吧。”
杨士奇果然一怔,脸上神色飞速变幻了一下,最后低下头道:“请殿下换一样东西,天子剑……恐怕是别有寓意。”
天子剑这东西的确是别有寓意,如果皇帝要赐死大臣,就将此剑送过去,知道意思的大臣一般都会自尽了。
“确实如此,”郑和也皱了眉头道:“换一样东西吧。”
“我看这天子剑就很好,”赵王哈哈一笑,从墙上摘下剑来,甚至舞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接住了!”
杨士奇借住赵王抛过来的宝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半跪在了地上。而看到他这样的郑和,神色忽然一变。
“杨学士,”赵王眯起了眼睛:“你怎么了?”
“臣没有想到,”杨士奇拍了拍灰尘站起来,摇头道:“这宝剑竟有如此重量,臣……文弱书生,差一点不堪重负。”
天子剑的确重量非凡,让杨士奇这样整日和书本案牍打交道的文臣发出了感叹。赵王忍不住大笑起来:“百无一用是书生!”
郭敬和杨士奇飞身上马,一路出城向西,不多时就抵达房山,隔着一座山见到了太孙的幼军。
“快去禀告太孙,”郭敬道:“龙骧卫指挥郭敬要见他!”
不一会儿郭敬的亲卫回来:“太孙不肯见你,说你如今是赵王的人,与赵王同流合污了!”
“太孙真是……”郭敬又气又怒:“糊涂啊!”
只见山对面甚至列好了队形,下一秒就要两军交战——杨士奇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见此不由得再次爬上马背,亲自去阵前喊道:“太孙殿下,杨士奇前来传旨!”
“杨士奇?”太孙遥遥看到了来人,怔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殿下,”将领叫嚣道:“都是赵王派来的人,他们在拖延时间,进攻吧!”
“且慢,”朱瞻基看到杨士奇挥舞着一样东西,眯着眼睛辨认道:“他拿着皇爷爷的天子剑!”
“现在皇上的诏书都是赵王伪造的,”将领道:“赵王控制了宫掖,什么都能拿得到!”
“让他一个人来见我。”朱瞻基道。
杨士奇被带到太孙帐前,幼军要取下他的剑,却见他死死抱着剑不放:“你要拿走宝剑,先杀了我!”
“杨学士,”朱瞻基不由得道:“你从何而来?你跟那郭敬一样,深受我皇爷爷重恩,却背叛了他,另攀高枝!”
“殿下糊涂,”杨士奇道:“赵王在京畿虽然掀起滔天巨浪,但三大营岿然不动,赵王无兵可调,造反不成——反倒是你,无诏带兵威逼京城,已有造反之实!”
“我是为了解救皇爷爷,”朱瞻基跳了起来:“他被赵王幽禁了!赵王挟天子,难道你们不知道,还任他挟制吗?”
杨士奇道:“我们自然不会任他挟制。但殿下更不应该头脑不清,胡乱判断,私自带兵入京,到时候真正坐实了造反的罪名,即算是皇上醒来了,也包庇不得!”
“我皇爷爷醒来了?”朱瞻基一惊。
“谁说皇上昏迷不醒?”杨士奇反问道。
不光是朱瞻基,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有如被雷霆震过一般:“可是皇上既然醒来,为什么不阻止赵王?”
杨士奇在看到皇帝清醒的那一刻,也是如此的想法,但他知道皇帝既然不曾被赵王控制,那赵王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跳梁小丑,自以为是的表演罢了!不管他赵王拉拢了多少勋贵,只要这些人知道皇帝清醒着,那一定是拼死也要跟赵王撇清关系。
皇帝的清醒对杨士奇也是一次巨震,之前他一直忧危不已,以为碰到了他仕宦生涯中最大的危机,流芳百世力挽狂澜还是算不及人被打落尘埃,这是艰难的选择和筹谋——直到他再一次求见皇上,而郑和领他进去,这正是三天前的一幕。
“皇上……”杨士奇看到了满头白发、病态枯槁的皇帝,一下子悲痛不已:“臣无能啊……”
“郑和,”杨士奇伏地痛哭的时候,却听见头上一道嘶哑的声音:“扶他起来。”
杨士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了皇帝威严而又疲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