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纪纲,见过太子殿下,”纪纲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纪大人请起。”高炽道:“你主审二皇孙一案,有什么进展吗?”
“只能说是步履维艰,”纪纲正色道:“臣只能尽力,还皇上一个真相了。”
张昭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她知道纪纲今日来,一定是为了案情而来,那一碟桂花糕毕竟是从她这里端走的,对于今天纪纲才来到东宫,张昭华反而佩服他的沉着。
果然纪纲说不了几句,就问起了正事:“敢问娘娘,当日毒死二皇孙的那一碟桂花糕,是否是娘娘的小厨房所做?”
“是我的小厨房做的糕点,”张昭华道:“大灶上的糕点,我都不爱吃。不光是桂花糕,我的小厨房有二十四样和大灶不同的点心,大人可以一一去查。”
纪纲点点头:“娘娘应该不会介意臣将小厨房的人都提走问讯吧。”
“这是大人职责之内的事情,”张昭华道:“我不敢阻挠大人办案。只是大人也要知道,这些厨子,也都是潜邸旧人,我对他们,都是信任的。这当中若是有人有嫌隙,我不敢包庇;若是没有人认责,枉受了一番拷打,纪大人,我也是不依的。”
“依臣看,”纪纲不紧不慢道:“娘娘应该和本案无关。据汉王妃身边的人所说,娘娘和汉王妃都吃过碟子之中的糕点,而且都平安无事。这糕点是端到了诸王馆之后,才被人下了毒进去。”
张昭华心中一顿:“大人明察秋毫,我与韦氏俱都吃过糕点,我吃了一块,她吃了两块,觉得好吃,又说平哥儿应该喜欢,我就把这一碟糕点给了她,同时送去的还有枣糕和鱼线酥糖。”
“娘娘所说无谬,”纪纲道:“这些糕点,被装在了食盒之中,被汉王妃身边的金花提走,然后她服侍二皇孙吃下了含有砒霜的糕点——整个过程,只有金花一人经手,她是最有嫌疑之人,只不过,她如今自缢身亡,证据链因而中断,查不到她背后由谁指使。”
杀人凶手是金花无疑,但是一个小小的宫人如何敢去毒杀皇孙,要是说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没有人会相信。大家都屏气凝神等待纪纲查出金花背后的那个人,他才是主谋。然而据纪纲所说,金花的自缢身亡,造成了证据链的中断。
“金花确系是自缢无疑?”张昭华是不太相信纪纲的说辞的:“她没有家人,没有父母兄弟吗?她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搜出来吗?她这一些日子之中,和谁见过面?这砒霜之毒,毒源在哪里呢?”
纪纲露出了一个相当有深意的神色来。
“娘娘当真是条理清晰,”纪纲道:“我们锦衣卫办案,无非就是从这几个疑点之中入手的。”
“这金花是潜邸旧人,”纪纲道:“无父无母,父母早卒,是有一个兄弟,不过远在北京,臣已经派人去拿人了,不过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金花也的确和几个人有过接触,”纪纲道:“除了汉王妃身边的银花、荷花之外,臣也查到了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只是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干碍。”
“有何干碍?”张昭华看到了纪纲的神色,她微微觉得不安起来:“是谁?”
“是太子殿下的乳母杨氏。”纪纲就道。
张昭华和纪纲大吃一惊,“杨氏为什么会和金花有接触?”
杨氏在投毒的前一天,来到了诸王馆之中,张昭华忽然想起来了,的确,杨氏先来了春和宫,她是来送自己亲手做的鞋袜的,她给寿哥儿做了鞋袜和虎头帽。然而她也去了高煦那里,给安哥儿也送了几样东西。
因为杨氏也是看顾过高煦的,虽然她主要职责在高炽身上,但是高煦也得了她的照顾,因为她那时候管着所有的乳母和保母,所以她给高煦那里送东西,也如在高炽这里一样。
“乳母杨氏,来诸王馆中,”纪纲盯着张昭华道:“汉王妃到天界寺去了,辰时一刻方才回来。所以杨氏并没有见到汉王妃,见到的是王妃身边的金花和银花——而她又单独和金花坐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去。”
情况更是古怪了,杨氏莫名其妙也被牵扯了进来。
“大人已经提审了杨妈妈了吗?”高炽问道:“她应该一无所知,她对椿哥儿、平哥儿这几个孩子,都喜爱地很,不可能对他们下手,而且也无道理对他们下手。”
“殿下,”纪纲微微欠身道:“臣掌刑名,光是永乐六年一年,顺天府和应天府接到的各地卷宗之中,就有弑母案七十四起,还有指控亲子杀人的卷宗一百一十起。都是至亲,至亲之间,尚能如此,何况外人呢?”
“所以大人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张昭华道:“你是想将这个案子,也做成至亲杀人案吗?我相信大人的本事,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纪纲只能咬着牙跪下来道:“臣不敢,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也没有那个胆子和手段歪曲一件人命关天的案子。只是乳母杨氏,的确和本案有深切的关系,臣只能说,杨氏现在是嫌疑最深的人,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金花投毒的前一天的。”
张昭华刚要反驳,就听纪纲道:“就算臣相信,皇上也不会相信这是个简单的巧合。”
杨氏是指定要经过审讯了,然而纪纲还有一件事:“臣查了太医院所出砒霜,阖宫只有值殿监以及太子殿下这里须用。值殿监用砒霜要杀虫鼠,但距离上一次领砒霜已经过了两个半月了。而太子殿下这里,最新一次用砒霜,似乎是一旬之前。”
这一点张昭华早有准备,她拿出了高炽足浴的方子,道:“太子殿下有足疾,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砒霜一直在足浴的药物之中,这方子还是姚少师给的,用了很多年了。”
等纪纲走后,张昭华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回神,因为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背后的推手是冲着东宫来的,而且已经做好了一张大网,她能感到这大网的靠近,但是却无法在一团迷雾之中看清任何东西。
而纪纲回到了北镇抚司之中,他的党徒庄敬李春两个很快凑了过来:“都督啊,这可是天赐良机,乳母杨氏已经招供,是太子授意她投毒的。”
“你们用了几道刑?”纪纲脸上没有丝毫喜色:“我不是说,暂且先不要用刑吗!”
“都督,”李春不解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东宫,桂花糕是太子妃给的,砒霜只有太子有,而太子乳母杨氏和犯人有唯一且显眼的接触——这三条板上钉钉的铁证,难道还不能给太子定罪吗?”
“这三条,没有一条经得起推敲。”纪纲道:“太子妃和汉王妃都吃过桂花糕,砒霜不仅是太子有,不仅是太医院有,宫禁是可以夹带进来的。剩下的杨氏,她是屈打成招——说过多少遍,这个人是重要人犯,她就算是招供了,皇上和太子以及汉王都要亲自见到她,问个为什么。到时候她见到皇上一下子翻了供,你我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氏更不能无缘无故死在诏狱之中,若是真死了,皇帝不仅会觉得纪纲无能,还会怀疑他和幕后主使有牵连——所以纪纲甚至还要保证杨氏的安全,他在杨氏身上,也是做不了手脚的。
这可给纪纲出了个难题,他是想用这个案子,将太子拉下来的,就算拉不下来,也要沾一身泥,这恐怕也是幕后之人的想法。
纪纲沉吟着,摩、挲着手中的粉盒,这个盒子就是金花装砒霜的盒子,他把玩了许久,慢慢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