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冬出府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说王先生看了一遍,就哈哈大笑,写了几个字在上面,让她交还回来了。
张昭华翻开题本一看,只见王度龙飞凤舞地写道:“蝇营狗苟之辈,善伺颜色之徒,毋得为劝燕王称帝乎?”
张昭华恍然大悟,也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吕震确如王度所说,是个“善伺颜色”之人,他想要做首劝燕王称帝之人,然而又要给高炽和燕王通气,就以“麻冕礼也”为试探的契机,想看高炽的回复。
现如今,燕王称兵三年矣,在北平做个小皇帝,画疆自守,也不是不可以,这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很有诱惑的建议——然而燕王之所以举兵,打出的旗号是诛奸恶,保社稷,救患难,全骨肉的名分,如果现在称帝,岂不是一切有利的名分,都要化为乌有?每日高喊的“靖难”岂不一下就戳穿了西洋镜?
其实张昭华猜测,燕王应该比拥戴支持他的诸将士更想尽快地当皇帝,然而他眼光更远大,胸怀更雄野,绝不会偏据北方一隅的,他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大明皇帝。然而这个心事,如今还不能宣布。
再者,现在虽有北平、永平、大宁、保定诸府,而天下之大,朝廷之势力未消,真的较量下去,胜负之数并不清楚。现在权且仍称为保社稷,行周公辅成王之事,藏起锋芒,收揽民心,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遥想当年太祖高皇帝起事之时,奉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积蓄力量,静观群雄相斗,待其非败即伤时,出而收拾残局,稳稳当当地登了大位。而燕王此举虽然并非出自高皇帝亲授,但也抓住了权力之学的精髓。
张昭华是要打消吕震这个劝称帝的想法的,她刚要提笔,却见王度那十几个大字正写在奏疏之末,这如何能叫吕震瞧见,只好先裁去一大片批语,然后换上了自己模仿高炽的字迹:“汤武、周公岂忍斯民之涂炭而不解其倒悬哉?惟循汤武之义,而安周公之心。”
张昭华写了之后,然后再加盖高炽的大印,下发了出去。
她这边吃了点东西,刚要去中殿,就听见金忠过来了,高炽还躺在床上,张昭华就先把他服侍起来,跟他一起见了金忠。
金忠果然还不知道高炽生病的事情,见之不由得一惊,又请高炽多加休息,不要劳累——随后才有些犹豫道:“这几日,安阳郡王来纪善所几次。”
“有什么事儿吗?”高炽就问道。
“正是因为没事,”金忠道:“臣才觉得奇怪。”
张昭华坐在屏风后面,心里忽然一顿。高燧为什么会去纪善所?纪善所的师傅们,都是燕王留给世子的老师,平常高燧无由得见,他没有去纪善所的理由。
唯一的解释,张昭华想到了,应该是知道高炽生病,他有机会可以总裁庶务了,所以去了纪善所——当然张昭华想到的,高炽也想到了。
但是他神色不变:“高燧也是有心帮我分担一些庶务,师傅勿怪。”
金忠点了点头,道:“如此,臣就放心了。”
张昭华对金忠一直都高看一眼的,就看他能敏锐地注意到高燧的举动,从而意识到高炽这里细微的变故,可见一斑。而且张昭华知道,金忠此举,早都表示他属意高炽,绝无动摇之心。
张昭华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亲自将金忠送出门去,末了才道:“先生还记得三河县兄弟争产案么?”
金忠微微躬了躬身,道:“臣不敢忘。”
张昭华就道:“先生志之!”
而高燧那里,他刚刚从纪善所回来,心中十分憋气,将面前的案几一袖子拂倒,道:“明明是喝了鹿血酒了,为何还没有病倒!”
他说着转头对一旁的黄俨道:“你出的主意,怎么没有用!”
黄俨也不知道为何世子饮了鹿血酒依然无恙,就道:“世子所那里,每晚上熄灯,反而比往日早了许多,却不知道为何奏章却回复地快了,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高燧心有不甘,一双向上翘的桃花眼泛出乌沉沉的光来:“大兄既然没有病倒,那我就得不到世子金印,也碰不到权力了!”
他本来的计划几乎已经成型,甚至还提前去了纪善所,因为纪善所的师傅们,对他也不过是平常的恭敬罢了,对他大兄高炽,倒是真的臣服,他拿出讨好王妃的劲儿来,却也得不到这些人的喜欢。
“金忠看我的眼神,”高燧怒道:“似乎看出我想干什么了!不过就是个卖卜之人,被姚广孝那厮推举上来的,就敢如此不敬!”
他说是这么说,但是对姚广孝,是很存了畏惧之心的,而黄俨低头凑了过来,道:“听闻这一次军饷上面,亏空了六万石,燕王殿下那里——”
“这个就算了,”高燧一挥手:“军饷是纪善所那群人算出来的,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他说着对黄俨道:“不要在这上面做文章,现在是盼着父王打胜仗的时候,若是父王败了,咱们都要玩完。”
黄俨却低着头道:“若是燕王殿下胜了,那殿下可就要……早早打算了。”
高燧没有说话,心中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