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马球(1/1)

张昭华早上起来,用过饭之后就往跑马场赶去,十一月下旬的北平已经是银装素裹,她的肩舆经过后花园,就命停了一会儿——因为花园子里的冷杉苍松都变成了琼枝玉珂,那些空树枝,挂满了一条条既柔软又牢固的雪条,还有一些薄薄的既圆又短的冰甲,那冰甲像极了含苞预放的花朵。

张昭华伸手撇下来一截空枝,这东西在她手上不过停留了几息,就冻得她不停地呵气起来,又叫随侍的宫人来,将这空枝递给了她:“你放到世子桌案前面的玉壶春瓶里,然后把瓶子抬到外面去,留神别磕着了!”

她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然一定要在园子里盘桓许久的,而她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打马球。这似乎是一件嬉游的事儿,其实不是。

这要从几天前说起了,那时候她在徐王妃的身前,说了一个她长久以来的愿望——想要王妃教一教她的人,她自从七月七日广智门被攻破的时候,见识了王妃身边人的战阵之后,就一直琢磨着要以此来调教自己身边的宫人。

徐王妃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而她身边恰好还有一个女人,这女人就是朵颜部落的别吉蒲察,蒲察不知道什么叫战阵,但是她的马术是罕逢敌手的,蒙古人天生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张昭华说的时候,她也听着,最后拿眼睛打量她身后的宫人,甚至还拍了拍含冬的屁股,吓得含冬提着裙子跳了起来,却听蒲察道:“世子妃,你身边这几个,都不常跑跳的!”

她说的是实话,包括张昭华自己,诸事繁忙的时候,也经常放弃了锻炼,然而徐王妃和蒲察却异口同声道,先要拉开筋骨,不是一夕之事。

然后张昭华急不可耐起来,问道怎么样才能拉开筋骨,蒲察就道:“打马球!这是跟你们汉人学的!不会骑马的人上去,几番下来,也会骑马了!”

打马球其实是依靠马上之人的控制,使马与人辗转奔突,往来借力,张昭华见她信誓旦旦,而王妃也点头,就和她约好了,先从马球学起,等她身边这群人拉练好了筋骨,王妃那里,就会亲自教授她们战阵的技巧。

她抵达跑马场的时候,含霜带着她挑选出来的六十四名宫人,已经早就在那里守候了,张昭华是辰时整的时候到的,而她们按照自己的命令,是卯时三刻到的。蒲察跟她一起来的,见到了不由得“咦”了一声,十分惊讶赞叹。

张昭华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得意,这些人听令于她,说不上如臂指使,但也令行禁止,说好什么时间到,这些人不敢迟到。

就连徐王妃看了也叫好:“有个模样,有个模样!”

就在徐王妃给她们编队伍的时候,周围已经聚拢许多个兵士,十分新奇地看着她们,指指点点地笑着。

跑马场其实不止她们女队,还有披甲戴胄、手持戈槊的兵士,有的骑在马上,有的站在地上,不过都被张昭华叱开了。

马球赛是设置了双球门,比赛的两支队伍各十二人,六十四人的话可以轮换。有早已备好的红绿两色服装,都是马甲,只要套上就可以了。

马球是空心的,羊羔皮做的,有拳头大小,球杖约有三四尺长,击球的一端为月牙形。马球比赛就是让参赛队员在马上用球杖争夺着皮球,并千方百计躲开对方的拦截,将球传给队友或者直接射门。

至于一些规定,还是要提前说的,比如不能用球杖击人,持杖的手必须是右手,不能是左手,张昭华一听,发现这和后世的马球比赛规则居然差不离,球员间的故意碰撞则视为违例——她见过后世的马球比赛,还没有见过这时候的,所以倒也兴致勃勃。

张昭华的队伍里,有十七个会骑马的,拉上场去熟悉规则——剩下的宫人,也给她们配备了温驯的母马坐骑,叫她们慢慢学会骑马。

王妃派出了她身边伺候的六个人,补齐了队伍,她亲自上马,带了一队,用红绸扎住了云鬟,身披绛色的窄袖罩甲;而另一队由蒲察带着,则用绿绸扎的云鬟,一律绿的罩甲,她们的坐骑也都收拾地很精心了,不仅带了红缨子,还在脖子上挎了铜铃,系着丝绦。

张昭华也翻身上马去,跟着绕场跑了几圈,感觉就像飞进来了两队彩蝶一般,铃声这么清脆地想起来,好像孟冬变成了阳春一般喜人。

湘官被选中负责开球了,就是将红色的皮球往场地中间一丢,红队和绿队的拼抢便开始了。不仅是观看的人们激动不已,场上的队员也是大呼小叫着,骑着马驰来驰去。

“这是我的球!”有宫人恼怒起来:“你不能抢!”

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抱怨不绝于耳,都不是特别熟悉规则,被人抢了球了,挣来抢去之间,又变成了一场混战。

这时候,一柄球杖斜着插进来,将球轻轻一挑,红色的马球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从地上蹦跳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徐王妃一拨马,朝着马球前行的方向跑去。

中间遇到了两个绿队的人,只不过她们全都愣住了,等到徐王妃擦过身了才想起去拦截,然而徐王妃早已勾着马球,顺利地将之打进球门之中了。

“噢——”大家都惊呼起来,场中就立起了一杆红色的绣旗。一杆绣旗就是一“筹”,哪边的“筹”多,哪边即是胜者。

随即蒲察不甘示弱,从红队那里夺回来马球,她的身体极其柔韧灵活,在马上甚至能腾空而起,单脚将马球勾起来,躲过对方的抢夺。而且她的骑术相当厉害,能控制坐骑连跑带颠,时而高跳,时而摇摆,奔腾向前,包括张昭华和徐王妃都上去抢夺,却都没有夺下来。

“瞧好了,”蒲察半个身子伏在马匹的一侧,摆了个相当漂亮的姿势:“这叫镫里藏身!”

也有不慎从马上坠落下来的,但是大家玩的十分开心,连尘土都顾不得擦一把,旋即飞身上马,继续拼抢,最后绿队在蒲察的带领下,还是以微弱的优势取胜了。

“怎么样,”蒲察看着正在擦汗的张昭华,笑道:“这一场下来,就拉练开了!”

张昭华点头道:“是很锻炼,只是我发现了问题,这些人不知道配合呀!”

一群宫人,平常那肯定是听话的,只是一旦玩高兴了,就听不见张昭华的指挥了。她要的是所有人的配合,不是一群无头乱叫的苍蝇。都争前恐后地出头,反而乱成一锅粥。

张昭华心里有了办法,她要把这群人用后世军训的办法集中训练出来,她一旦确立这个想法,顿时有无数个想法开始构建,而马场上还在嘻嘻哈哈跑马的人被她挨个扫过一遍,莫名其妙地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了,却不知道是何原因。

她看到马场上面,有个眼熟的身影,蹲在地上正在修补着鼙鼓,不由得唤道:“亦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