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年的正月过去没多久,高炽又要走了,这次张昭华就十分不乐意,两人躺在床上,明明高炽已经快睡着了,却愣是被她给扰醒来。
“别睡,”张昭华不想让他睡觉,就把手伸进锦被里面,寻他的痒处咯吱:“我还有话问你呢。”
“你说,”高炽果然不耐痒,在被窝里扭了扭,眼睛睁开了又闭上:“我听着呢。”
“你看看你去年忙完了春耕,忙屯卫,有几个月是待在家里的,”张昭华道:“翻过年来刚过了正月,你又要走了,这春耕有什么好督促的,哦非得是你督促着那些官员才放种,你不在他们就趁机耍滑偷懒不成,我看高煦高燧去了也一样,你今年就别去了,叫他们去就成。”
“我不去,叫高煦高燧去,”高炽好笑道:“那我怎么安置?”
“你就在家待着就行了,左右你腿不行,”张昭华道:“你能跟高煦高燧两个打熬筋骨的比?就说走路骑马,他俩个一天走上几十里算什么,你一天走这么多能行吗?你勉力跟着,对他们俩也是拖累,没你跟着说不定他们半个月就回来了,人家走得快嘛!”
高炽也不忌讳自己腿脚不行,只道:“高煦高燧两个,都不是温柔的人,官员也就罢了,和小吏碰上了,说几句不合了就上鞭子打人,这能行吗?”
“哟,高煦打人我信,”张昭华道:“高燧这性子也会打人?你问问这府里的丫头,最想去哪儿供职,都说要去三王子的院子里,高燧平日里怜香惜玉,身边伺候的人没一个受过罚的,连重活都没干过,都是喊的太监做的——说到这儿,我还想问问你,怎么高燧身边五六个太监,你不过只一个王安前后支应的,我让你给我调一个得用的太监来,你都找不到。”
“高燧身边服侍的人多,不只是太监,连宫女都比别处多一倍,你又不是没看见,”高炽道:“他那儿也需用人,这春夏的蝈蝈蛐蛐,都是这些人给他满地找来,那后花园里头,你看只要是躬身低头找东西的,指定都是给他寻虫儿的。”
张昭华“扑哧”一笑:“我就说,你们春耕去到农田里,你和高煦可能还忙点正经事,高燧就惦念他那虫儿了,抓着老农也不问育苗,也不问扬土,就问哪一处有虫儿,这倒是真的。”
“也没你说的那样,我们都忙正事儿。”高炽翻了个身,把里衣撩上去让张昭华给他抓背:“给我抓抓痒,一提春耕我就浑身痒起来了,我是叫地里的小飞虫给弄怕了,你上次给我带的膏药这次再多带一点,不够用。”
“我想着那虫子最多是叮你脸,叮你胳膊腿儿,谁知道连你衣裳里面的肉都能咬上,”张昭华伸手在他背上胡乱蜇摸:“你皮肤也好,被咬了一身的包,居然没留下一点巴。”
高炽被抓得舒服了,眼皮又耷拉下来好像要睡,张昭华就狠狠抓了两把道:“我叫你搅和地差点忘了我要问的事儿,你这次春耕,还是那几个地方,这次去多少能回来?”虽然嘴上发牢骚说不让他去了,但是张昭华知道其实是免不了要去的,只能是时间多久的问题。
“嘶——你轻点啊,”高炽道:“还真叫你问着了,我这次不去宛平大兴,也不去直沽,我要去开平。”
“你不是刚从那儿回来吗?”张昭华道:“怎么又要去呢!”
“那不一样了,”高炽道:“去年那是去看屯卫去了,不光是看开平屯卫,这北平周边前后左右卫都看了一遍,耽搁的时间长了。今年去开平,是要管马政的。”
洪武二十九年八月初五日开始,在开平设立中屯卫。如今北平边塞卫所就是左屯卫于六合营、右屯卫于军台、前屯卫于偏岭、后屯卫于石塔这么个布局,如今又多了开平这一处屯卫,就又多了一层防御。
“马政,”张昭华道:“马政是什么东西?”
“马政就是养马之政,”高炽仰躺着拍了拍肚皮:“刚开始的时候是这些军马是归群牧监养着,但现在不是给罢掉了吗,说归还有司去养,但是你想啊,这马名义上在京师太仆寺那里受管,但是实际上归属地方使司,管辖很不方便,于是今年正月十四刚下来的新政,说是在山西、北平、陕西、甘肃、辽东置行太仆寺,以掌马政,这行太仆寺官署是设在北平,但是实际上养马不可能在北平城里面吧,几千上万的军马呢,就选了一处地方,开平。”
“看来开平地方大了,”张昭华道:“既要军屯,又要养马,那地方在哪儿,你跟我说说,我现在糊涂着呢,天天待在王府,连北平都没有好好逛完全,更别说出了北平去别地耍了。”
这就是张昭华的怨念了,她做了这世子妃,人身也是有一定限制的,北平城也就罢了,若是说出城去,那就一般不能是微服,只能兴师动众,就算是微服,这住宿和安全问题,也很是麻烦,就像上次她出了一趟潭柘寺,那也是早上出去,晚上匆匆赶回来。
她不能去看看燕王治下的地方,也就听高炽说说,连蒙带猜也能猜出和上辈子市县相对应的地方,比如说高炽对她一说开平的地理位置,她就觉得像是唐山。
要真是唐山的话,张昭华一轱辘翻起来:“开平是个宝地啊!地底下有煤炭,可以开煤窑!凿井,烧石灰、烧窑,那地方养马干什么!”
“胡说八道,”高炽道:“哪里有煤?开平就是个土堡,建立中屯卫后,要迁过来五千多名士卒,都指挥使司还想着要不要把土堡改建一下呢,那地方是今年才有了人烟,算是进出山海关、出入北平的交通要道,在那里屯兵筑垒,抵御外患才是真的。”
张昭华就歪缠他:“那里是不是有煤,你看了之后再说嘛。”高炽被她缠地没办法,就答应她去了开平之后一定先探探地,看是不是有煤。
“北平以前的军马都是从西北卫所调过来,陕西、甘肃两处建行太仆寺也就罢了,”张昭华也敏锐发现了建立行太仆寺的政治目的:“但是按你说的,今年在山西和北平都增设了行太仆寺,这是为什么呢?”
“你好好想想,陕西现如今,是什么模样?”高炽缓缓道。
张昭华恍然大悟,去年也就是这个时候,陕西沔县县衙书吏高福星兴联合南麓云雾寺的羌族和尚田九成、农民黄金刚奴、何妙顺等,以白莲教为号召组织群众,揭竿而起。田九成自称“汉明皇帝”,高福兴称“弥勒佛”,黄金刚奴、何妙顺皆称“天王”。时值陕西连年饥荒,四方灾民纷纷响应前来投奔。反叛势力很快扩大到阳平关,之后朝廷急令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率兵,日夜兼程前来镇压,旋即剿灭。
但是没想到这场起义追剿首恶的时候,走脱了一个高福兴,此人就在今年正月十二日,又一次发动了叛乱,在沔县后河及土门集众至千余人,而陕蜀间番民先后响应。耿炳文及郭英刚刚班师回来,又一次发兵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