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重轩弯了弯眉眼,笑得轻柔,缓缓扬起手捋了捋她额前被风拂乱的发缕,道:“我去哪儿,就将你带去哪儿。”
......
几日后,重轩事先将蒲儿与孩子安置在了人间的竹屋中,又寻了个借口,独自一人返去了灵界。
他此行是要去风风光光的迎娶灵界未来的灵后,那个即将成为灵界中最尊贵的女人。
十里红妆,金玉堆就,这是一场万人空巷的婚礼,却是为了另一个他从未爱过的女人。
他当初许下的诺言,终成了一纸空话,作了废。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重轩正不晓得该如何向蒲儿交代,独自黯然,一人浇仇之时。却没料到他娶的这位灵后竟是个惯于兴风作浪的主儿,遂暗地里派人跟去了人间,将今日盛况一五一十的讲予了蒲儿听,于是蒲儿又折回了灵界。
她面上笑着,温和,清澈,如山雨洗涤后的新月光,心中却在不住地往下滴血。她气的,不是重轩没有给她最尊贵的身份地位,而是重轩违弃了当初的誓言。
她信以为真的,只是谎话,只是爱情中的手段。
重轩晕晕乎乎的眯了眯眼,便看到蒲儿正立在他跟前,嘴边含着一惯的笑意,却有些冷冽,更多的还是悲痛。
他有些怕了,晃晃荡荡的走到她身边,唇片张张合合的一番颤抖,才悠悠荡荡的吐出几个缥缈的字,道:“你,怎么回来了?”
蒲儿轻轻一笑,脸色却有些萧瑟的惨白,道:“我是来恭喜你的,恭喜你娶到了这么好的一位灵后娘娘。”
一向心宽的她,在深爱的男人面前,也不得不去吃醋,也不得不重新拾起当初自己最厌弃的手段,学着后宫女人的勾心斗角,仿佛冷嘲热讽了几句话,她便能得到失去的东西,便能开心。
可她一点都不开心。
这几句话轻轻淡淡,自重轩听来,却如一把泛着冷光,染着鲜血的锋利刀刃,刺入心中,疼痛入骨,令他难以说出半个字来。
“我走了。”蒲儿淡淡望着他,那一袭如火的精致喜服晃得她双眼泛酸,她微微颔了颔首。她并不想走,却依旧任性着要走,只为证明在他的心中,满满当当的都还是她自己一个人。
如一桶冷水自顶而灌,直砸到重轩心里,他心中一凉,慌乱的抓起蒲儿的手,言语焦乱,道:“你要去哪儿?”
蒲儿深深呼了口气,抬眼于四周骨碌碌的流转过,眸中晶莹,却瞥得紧实,始终没曾掉下泪来。她一生来就身份卑微,没人能瞧得上眼,倔强硬气是她唯一的自尊。她不想再让这份自尊也为了谎言成篇的爱情变成奴隶,就像她自己。
“哪儿都行,这天地之大,总有地方是我的容身之地。”她轻轻笑着,眸中星火一眨一眨,都是泛起的泪花,又缓缓抽开手,面上更是伪装到底的云淡风轻,“哦,对了,我身份卑贱,那孩子跟着我也不会有什么未来,我就将他留在灵界吧,希望你看在往日我们之间的情分上,不要亏待了他。”
重轩一把攥紧了她,借着微醺的酒气,双眸里都有些漫出来的殷红。他稳了稳心神,压着心中呼之欲出的痛感,静静凝望着她,轻轻道:“你先不要这么着急的去做决定,不妨再跟我去个地方,到那时,你再告诉我,究竟要不要离开我。”
蒲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灵界与外界的相接处,有一处暗道,为防兵变或外人入侵时难以抵抗,留以逃生之用,只有历届以来的灵王灵后才晓得此暗道的具体方位。重轩便在直通暗道外的那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上,以灵力浇灌了数千年之久,才渐而土地肥沃,生出了如茵绿草,也开出了簇簇相依的万点蒲公英小花。
蒲儿愣立在原处,望着怒放着的那一片片漫无边际的蒲公英出神,又抬头望着挂在湛清天幕上的繁星点点,明月如盘,讶异了半晌,才有些知觉的扭头,问道:“这是?灵界中不是从来没有昼夜之分的吗?我怎么能望见这么美的一片星空,还有,我从未在灵界中见过蒲公英花,怎么这里会生长了这么多?”
重轩几步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间温暖的包紧,迎着千里的月色流光,笑了笑,道:“当年你曾跟我提起过,说十分怀念你我初见时那一日的月圆星繁,也特别怀念人间那所竹屋外盛开着的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也十分的怀念。”
蒲儿记忆恍恍,似乎想起了许久许久之前貌似说了这些话,但她只是随口一提,缅怀美好的往事,却不料想他却当了真,还当真了这么多年。
“那这是?”蒲儿伸手指了指天,双眸中已然泪花涟涟。
“我消损了两万年的法力,做了个界墙,将这片天空与外界隔了起来,所以才会有黑夜。”他说着笑了笑,移到蒲儿身后,将她圈在怀中,又引着她的视线指向天空,道:“你还记得,我继任灵王的时候,父亲曾送了我三颗房屋大小的夜明珠吗?其中的一颗便是挂在天上的那轮月亮,剩余的两颗,我将他们磨成了大小不一的形状,定在了结界之上,便是天上的那一颗颗繁星。”
纵使蒲儿铁石心肠,但望着天空上那一番煞废苦心的安排,也不由得热泪盈眶,逐渐阑珊纵横,漫过了脸颊。
“怎么样?此处刚刚完工,我原本想过几日等你生辰的时候,再给你一个惊喜,还喜欢吗?”他感受着怀中挚爱的温度,心中顿时安宁无比,拂指轻轻摸上蒲儿的脸,却只碰触到湿润的数道泪痕。
“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啊。”他慌得板正她的身子,俯下头,边抹着她脸上的泪痕,边十分焦急的询问着。
她却哭得越来越凶。
那一瞬间,重轩忽而想起了许多年前,她也是如这般,蹲在地上越哭越凶,如何也收不住。
当初的悸动,与如今的深情,都是他势在必得的不可或缺。
“喜欢,很喜欢。”蒲儿呜呜咽咽的抽泣着,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声如银铃,于千里月光下轻快飘荡。她狠狠敲捶下几下重轩的胸膛,近身一贴,倚在他的怀中。
重轩笑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待到她安静下来,他顿了又顿,才缓缓开口,声音也是如月光一般的柔和,道:“蒲儿,你应是也晓得如今灵界的情形,依着祖制来说,上任灵君一旦退位,便无权再过问灵界事宜,父亲帮不了我,所以我只能靠着自己。那位老将军因着以前我退婚的事,对我怀恨在心,其中又有奸人挑拨,若真的动起真格来,我在灵界的位置刚刚坐实,不见得能踩出一条胜路,就算到了刀戈相对的那一天,灵界中必得有一场血战,那时,多少家庭会妻离子散,这都不是你我想看到的。”
蒲儿缓缓自他怀中起身,背着月光而立,脸色有些沉暗,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重轩望着她的眼睛,满是沉淀在岁月中的深情,轻轻道:“所以,我才娶了扶月,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过你放心,我对她同后宫中的那些女人无所异同,你才是我此生的最爱。”
这几句话的确是爱情里的忠言逆耳,能将三妻四妾说的如此利国利民。他说的越是诚恳,蒲儿的脸色却越是暗冷,仿佛了无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