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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微醒过来时候, 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手术室外了。

医院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得晃人眼睛,空气中尽是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觉得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拿起手机来一看, 却才不到二十分钟。

全麻的效力没有完全消失, 乔微视线模糊,整个人是木然的, 花了许久才撑着床坐起来,每个动作都反应迟缓。

“乔微,家属没有跟来吗?”

医生翻着病例问她。

“没有来。”她的头还没办法摇动, 会眩晕,只闭了闭眼睛。

“那还是通知一下家属吧。”医生合上钢笔盖, 抬头认真打量了她一眼。

“家属暂时来不了, 您直接告诉我就可以的。”

话是这样放出来, 可心里多害怕,只有乔微自己清楚。

昨晚那个踩在悬崖边的梦好似一场征兆,之前那两位医生的低声交流悉悉邃邃回响在耳侧。

她手脚冰凉,周身都被无形的恐惧包围着。

医生迟疑了片刻,还是摊开病例, 钢笔指了指灯箱上的片子给她看。

荧光灯的光线从胶片后面透过来, 上面显示着腹部造影。

“你瞧, 肿瘤这儿、这儿, 都有。”医生顿了顿,又把刚出的胃镜片子也递给她。

“我看不懂的……”乔微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又把片子推了回去,“您就直接把结果告诉我。”

“我的诊断是胃癌。”

医生说出来只要一瞬间,可乔微听着,却反应了大半晌,脑袋发懵,眼前一片空白。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带,把诊断在喉咙里低低重复了一遍。

“胃癌?”

医生经历多了这样的场合,但瞧着乔微顷刻间煞白的脸色,还是又补充一句,“当然了,还需要活检结果确诊,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百分百地断定。”

那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了。

乔微僵硬了半晌,脚下虚浮,像是踩在云端里。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麻醉没有清醒,一切其实是个梦。

她这样想着,眼神中像是找回了一点神采,一动不动看向医生的眼睛,“会不会是弄错了?我怎么会——”

“你要是担心我院误诊的话,也可以试试到其他医院复查。”

可她来的几乎是整个G市最好的医院了。

“你也别就这么悲观,”医生劝道,“我还见过确诊胃癌晚期后,又活了十来年的病人,你还年轻,要对自己有信心。”

“没有意外的话,活检结果三天出,你周三来拿,到时候我再帮你约个PETCT。”

“要随时做好入院的准备。”

***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渗人,触眼皆是惨淡一片。

乔微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诊室里走出来的,只觉得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浑浑噩噩,路上撞了人也浑然不知。

她从未有这样失礼的时候。

走了许久,脚踏实地踩在太阳下时,乔微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

从刚才医生们的态度来看,她的情况应该很不乐观。大概不可能是早期,通过手术可以切除那样轻松简单。

乔微眼神迷惘,转回身去看医院大楼,掌心都是稀汗,一时间,只觉得再没有了踏进去的勇气。

她的世界,从医院出来的一瞬间,已经和进去那一刻截然不一样了。

走出几步,她脚底发软,随意坐在医院路边一条长椅上。努力想让自己静下来理清楚思绪,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天上有一点微末的阳光,并不暖,她发现自己在颤抖,手也是,身上也是,寒意一阵一阵往上涌。

胸腔里总是有个声音在不服气地质问。

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那么辛苦地走到现在,她还有那么多愿望没实现,难道之前的努力就这样全都化作一场空了吗?

她拍着胸脯扪心自问,活着的这二十来年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听起来那么遥远的疾病,偏偏降临在她身上?

她能听见自己牙关发抖的轻响,只能又紧了紧大衣。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久到乔微身上每一个关节已经酸痛僵直的时候,她才恍惚听见来自包里的震动。

乔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机在响。

拿出来一看,桌面显示了五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本地的陌生号码。

或许是有什么急事?乔微想着。

可又有什么急事比她得了绝症还让人绝望呢?

将桌面熄灭的一瞬间,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她终究还是按下了接听。

“喂,”话出口,乔微才发觉她的喉咙沙哑得有多厉害,“我是乔微。”

大概是早上做胃镜的后遗症,火辣辣地,像是破了个口子在灼烧。

“发什么愣呢,打这么久才接电话?”

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

“有事吗?”乔微心不在焉地低头答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自然些。

“那天的事故修理费划到你账上了,你瞧瞧。”

才说话,乔微便把话筒另一端的声音认了出来。

这二世祖说话乍一听上去低沉悦耳,实则油腔滑调,骨子里便带着股吊儿郎当。

“我知道了。”

她点头,挂断。

手机放回外套里不到两秒,铃声又震动起来。

“就这句?没有其他要跟我说的了?”霍崤之有点不敢置信。

神经病。

乔微这次没说话,直接便挂断了。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她点下挂断的一瞬间,马上又打过来。

“你到底有完没完!”

乔微怒不可遏,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让她好好安静一会儿吗?

对方愣了半天,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乔微居然会真的发怒,半晌,才低低传过来一句:“我只是想说……你抬头看看。”

乔微举着电话抬起头来,目光落到马路对面。

霍崤之穿了件飞行员夹克。眉眼俊美深邃,手就插在裤袋里,懒洋洋站在雪松一侧,身形比平日更颀长挺拔。

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来,他混在人流中,长腿格外醒目,迈开一步步走近。

“我在这儿站了十分钟,你直到现在才看见我。”他非常不满意地控诉。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关注无关紧要的人?”

霍崤之讨了个没趣,踢开一块柏油路上挡道的石子,头一个抵达了这边的台阶。

“修理费赔给你了,医疗费什么时候还给我。”

他在乔微跟前站定。

但个中羞愧酸楚,以后也只能她自己品尝。

***

下午没课,来接乔微的车子已经停在学校北门。

拒绝了大家一起去食堂的邀请,乔微缓缓收拾完课本,低头又开始拨律静的号码,可惜电话那端依旧是关机状态。

去洗手间的路上,同寝的林蕾小跑几步追上来。

“微微。”

“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去吃饭?”

“我先去洗手间补个妆,”林蕾笑起来,拨了一下额心的空气刘海,问道:“律静的电话还是关机吗?”

“嗯。”

“诶,”林蕾犹豫了一下,“其实律静刚开始请假那个星期,有一天,我好像在G大附属医院见过她来着。”

“医院?”

“对啊,我去肿瘤科看我奶奶,刚出电梯就见她,我还想上去打招呼呢,谁知道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肿瘤科……”乔微关掉洗手台哗哗的水流,眉头微皱,“没看错?”

“我一开始也想着是不是认错人了,可是她那老干部一样的穿衣风格挺出挑的,现在还有谁这么穿呀……”林蕾合上粉饼盒,“也不知道去医院看谁。”

“不过她也真够倒霉的,都要毕业了还被记个处分——”林蕾说到这,像是想起什么,偏头看乔微,“对了微微,上次学校组织毕业体检,报告出来了,老师让咱们自己登陆网址查体检结果,这事我差点儿都忘通知你了。”

乔微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正待要再问那天的细节,腹中忽地一阵恶心泛上胸腔来,还未脱口的话便这样哽在咽喉里,彻底失去了发声的力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里天旋地转,难以喘息。

身体摇晃之前,乔微伸手紧紧扣住了洗手台边缘,这才好歹维持住平衡。

“怎么了?”林蕾分神瞧了她一眼,口红差点画出唇线边界。

“没事。”

乔微喉咙干哑艰难答出两个字,定了定身,重新往脸上泼了一把入冬的凉水。

大抵是没吃早点低血糖的缘故,镜子里的人脸颊水汽未尽,唇瓣发白,到底有几分恹色。

擦干手上水迹,乔微打算离开时,林蕾还在认真描眼线,忽地,平置洗手台上的手机接连震动几下。

大抵是室友们在食堂点好菜催她了。

乔微不喜窥探人隐私,只是林蕾的对话框本就没有关,听闻声响后下意识的一撇,她便不小心在那聊天记录里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乔微这次确实有点过分……”

“都是一个寝室的,她想要找个更好的实习单位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

一瞬间,乔微恍然明白了她上课发言时周身此起彼伏的震动来自何处。

聊天记录里的头像都挺眼熟,对话框顶端群组名后缀显示(4人)。

不用深想,六人的寝室,那是其中四位又另外拉了一个群。

没再往下看,乔微收回了视线。

室友们平日对她态度都挺亲热,关心也无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