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柔试着把脚往床沿移动,然后轻轻地落在地上。我提醒她用双手撑着床沿。接着我弯腰将鞋子套在她脚上,然后站起来撑在她的腋下。
忽然就想起那个在医院里服侍丁莹的夜晚来。我做丁莹的免费看护。那是我和丁莹彼此产生好感的开端吧。
如今……
“可以落脚了,会有点疼,可要忍住。”我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知道。”
徐小柔试着站稳了身子,但她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我的身上。
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徐小柔才彻底消除了恐惧。我扶着她在病房里走了一个来回,然后便扶着她走回病床,让她重新躺在床上。第一次的活动量绝对不能大,作为医生的我知道,过犹不及。
晚边我去郝珺琪家吃过饭后,回“锦绣前程”家冲了个澡,为徐小柔找了一套换洗衣服,然后回到医院。郝珺琪特意去超市买了一个保温瓶,待我喂小柔吃米糊的时候,米糊还有足够的温度。
“这日子真不希望那么早就结束啊。”徐小柔感叹道。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喜欢打针还是喜欢闻医院的味道?”我问道。
“喜欢被你伺候的感觉,喜欢自己被感动得要流泪的感觉。”
“你别把我想象的那么伟大。我这么做是希望你尽早恢复,好为我洗衣做饭。”
“我可不这么觉得。反正你现在十餐有八餐都不在家吃,才不需要我伺候。”
“看,又在批评我了。我只不过最近遇到的事情多一些,才在外面多吃了几餐饭。我又不是县委书记,哪有那么多应酬?告诉你,现在这个家可离不开你,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因为有你,这个家才真正像一个家。”
“我真有你说得那么重要吗?”
“什么说得那么重要?你原本就这么重要。我又不是为了哄你吃饭而刻意夸你。”
“哼,你再不哄我,我就不吃了。”徐小柔即刻扮起了婴幼儿的角色。
“那小柔,乖,再吃一口。”我随即更换角色。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嘛。”
“小柔听话,再吃一口,就吃一口。如果小柔听话的话,叔叔到时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带我去哪里玩?”
“带你去广场坐蹦蹦车。”
“叔叔说话可要算数哦。”
“叔叔哪时说话不算数了?”
“啊——”徐小柔张开嘴。
我舀一汤匙米汤喂进徐小柔张开的嘴里。
我们为我们的对话而开心的笑。徐小柔又只能强忍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口拙的我竟然在徐小柔面前能扮演这么多不同的角色。
连隔壁病人家属也被我们逗乐了。
……
晚上我特意打电话叫王浩来陪徐小柔。我借还保温杯给郝珺琪去了郝珺琪家。徐小柔有点不高兴但是没有表露出来。
王浩则成了开心鬼。
我向郝珺琪提议带郝佳散步,郝珺琪欣然答应了。
郝佳以为又是去摆夜地摊,把她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河西沿河路是一个最适宜散步的场所,树木蓊郁,幽静,僻静。
河风习习,走在这条路上,你恍然觉得提前进入了秋天。
郝佳走一段路,我和郝珺琪轮换着抱一段路,一直从七点散步到八点半,如果不是郝佳闹着要回家,我们还会再走下去。
所有的话题都是回忆。
但最主要的是我向郝珺琪叙述我的过往。我的叛逆,我的第一封被贴在墙上的情书,我和熊妍菲的感情以及我和丁莹的爱与恨,还有吴莲子的故事,储火玉的故事,以及吴淑芳的故事。
当然,我们关注的核心还是凸戒灵异。
“哥,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越来越诡异了,”郝珺琪说,“看来,你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们擅长禁区的后遗症。”
“我也这么想,无论是你的凹戒还是我的凸戒只在我们与异性有身体接触的时候闪现,可见它们处心积虑都在维系我们当年许下的诺言。”
“永结同心,不离不弃。”郝珺琪说。
“你还记得吗,珺琪?”我问道,“这八个字是擎天石柱裂变之后闪现的。你还把那个弃字读成了异字,你说不离不异。”
“我当然记得,还是我最先看见的呢。等我们约定好了‘永结同心,不离不弃’之后,字就消失了。”
“难道石柱真有什么灵性吗?”
“这还用怀疑吗,哥?”郝珺琪将郝佳从一只手上换到另一只手上,“石柱一裂开我们的中指上就多了一个肉戒,这就是它灵性的体现呀。”
“我不理解的是,”我说,“既然它有灵性,为什么要让我们分离这么久?为什么要让我们经历这么多情感历程?它伤害了多少人?”
“所以,所谓的后遗症也可以理解成是惩罚。让我们分离十八年是上苍对我们擅闯禁区的惩罚,石柱的灵性左右不了上苍的决定,它只好处心积虑的维系。”
“也只能这么理解了。”我从郝珺琪手上接过郝佳。
“而我不理解的是,闯禁区的是我,要惩罚的也是我,它为什么要殃及我的家人呢?它惩罚了欲破坏我们的诺言的人,像李正,像齐正礼,像齐正哲,严格来说,齐正哲并没有侵犯我,是我主动要和他接触的,也就够了,干嘛还殃及我的爷爷,母亲,还有父亲?”郝珺琪心力憔悴。
“是啊,我们大队的好多人都将此理解成是闯禁区的惩罚,他们由此推断我的父母也出了意外呢。事实上,我父亲母亲没受到一点影响。这又怎么解释?”
“或许是因为我答应瘦子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的缘故吧,哥你记得吗?瘦子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你晕过去了,是我答应他的。”
“但你完完全全是为了我呀。”我说。
“搞不清楚,说不清楚,也理不清楚。”
“珺琪。”
“嗯。”
“早知这样,我们真不应该上擎天石柱崖呀。”
郝珺琪苦笑:“谁说的清楚呢?如果重来一遍,我可能还是会答应瘦子的要求。”
“珺琪。”借助从树叶里透过来的路灯光,我依稀看见在郝珺琪脸上流淌的两行清泪。
沉默。
河水流淌的声音不绝于耳。
“所以,我和许默的婚姻注定了是悲剧,”我打破沉默,“那完全是我爸逼的。”
“婚姻大事郑伯伯干嘛逼你?”郝珺琪擦拭干净眼泪。
“这也是我到现在不能理解的,”我说,“因为要到阳江来找你,或者说等你,我违背了他安排我到华安地区医院工作的意向,按理,愤怒归愤怒,不至于会愤怒到他那种地步。他直接因为这个原因患了心脏病。”
“哦。”
“再之后就是千方百计逼我结婚,我一回华安便让我相亲,好像我如果在阳江结婚地球就会爆炸似的,而他的理由是,如果我不尽早结婚,他的心脏会爆炸。”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和许默结了婚?”
“对。我原本以为可以熬到和你重逢的一天,但是,你我都清楚,这种没有一丁点感情的婚姻,甚至没有一丁点肉体接触的婚姻,怎么可能长久?到后来,是一天都难维持。只好离了。已经没法管爸爸的心脏会不会爆炸了。”我把郝佳从一只手臂上换到另一只手臂上。
郝珺琪因此鼓励郝佳走一段路,郝佳很乖巧地答应了。
我把郝佳放在地上。郝佳欢快地往前走。我们直呼“慢点,担心”。
郝珺琪靠近我,用她的左手感知我的右手。我握住她的手。
“可想哥受的委屈并不比我少,”郝珺琪说,“那——你离婚郑伯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当然是住进了医院。”我苦笑。
“郑伯伯也太过敏感了,”郝珺琪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那他到底在意什么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都觉得他有什么忌讳,或者说有什么顾虑,或者总要阻止什么。也就是这次住院,我特意回华安看他,他突然和我提起你。”
“提起我?”
“对。提起你。其实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感恩你们对我们的照顾,”我接着说,“我们回城的第三年全家来东门看过之后,父亲多次到阳江来打听你们的消息。他很想知道你们的下落。”
“郑伯伯从小就喜欢我。”郝珺琪说。
“然而,让我不明白的是,他却很讨厌我来阳江找你们。很多次我都想只身来阳江找你们,都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原因没来成,高考结束的那一年,因为考试失利,情绪不好,我背着父亲来到阳江,打算去东门看看,却因为通往王坞的马路被大水冲毁没去成,可是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却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郝珺琪诧异地问道。
“是啊,他的理由是我考试失利还有心情玩,而他在为我复读奔波,因而暴怒。”我说,“可是我感觉到这不是根本原因。这次在医院里他提起你,让我领悟到,他害怕的是我们取得联系,进而害怕我们密切相处。”
“也就是说他不希望我们恋爱,更不希望我们结婚。”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这个意思。可是,话说回来,又不像。他既然那么关心你,几次来东门找你们,想得到你们的消息,为什么反对我们相处?这矛盾啊。”
“那还不简单,是郑伯伯不希望我拖累你呗,他关心我,是基于他和爷爷的感情,但不希望你和我相处,则是怕我把你留在了乡下,影响了你的前途。他下过放的人,知道农村有多落后。从小我们的感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
我摇了摇头,说:“不,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不是这么回事。他不喜欢乡下,可以带你去华安啊。”
“那他应该是嫌弃我——一个乡下女孩没有工作,没有素养。”
“我觉得也不是。”我说出我的直觉,“我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那次提起你,谈及的是你的婚嫁与否的问题,我说你都是三十岁的女人了,哪还会不结婚,孩子都应该有了。我父亲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样看来还真麻烦了,哥,”郝珺琪有了顾虑,“郑伯伯要是知道我还不曾结婚,我们又走得这么近,他的心脏会不会承受不住?”
“没事。你不是有佳佳吗?你看佳佳走得多欢。她在叫我们呢。”我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郝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