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到齐家屯中路,然后拐向南京路。南京路两侧的店面几乎都被人租用了,从店铺里放射出来的光芒和路灯一起将这里的天空映照得跟白天似的,即使是这样的寒冬,街道上依然有很多人。店铺里仍然有很多顾客。
远远地,我们看见正哲百货门口人们进进出出。
我们保持一定距离往前走。一些人往我们这个方向看。
“你知道我要和你交流什么吗?”齐正礼把双手插进裤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我没有去想。不过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我想与你说说齐正哲。我觉得你们之间能不能再往前走应该可以确定下来了。”齐正礼说得很诚恳。出狱之后,齐正礼和齐正哲之间的关系也得到了彻底改善。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这样下去,我怕到最后齐正哲会被伤得很深。”
“齐正哲和你说了什么吗?”我心里一紧。
“没有。他才不会和我说这些事。不过,你们之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包括他和彩虹姐的一些过段。”
“哦。”我们走在广场上。广场上也挺热闹的,不过,东边那头比较安静。
“虽然我搞不清楚他和彩虹姐为什么会有这一些过段,但他这些过段说明了他真正爱的是你郝珺琪。只是他这么做彻底伤害了彩虹姐。”
“彩虹姐不是已经和余银山结婚了吗?听说还有个把月就要分娩了。”我说。回齐家屯的十几天,我只看过两回彩虹姐。彩虹姐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了,跟我打招呼的时候笑得很幸福。一只手经常放在肚皮上。
齐彩虹很少来她的服装店,她专门请了一个小姑娘给她看店。
“心灵的伤痕是看不见的,”齐正礼举起他的右手,“不像我这只手一眼就看得见。彩虹姐如果不是和齐正哲有一些过段,她和余银山的关系就会单纯很多。她要承受的也许就会少很多。”
“你是怕我会给齐正哲带去同样的伤害。”我有点明白齐正礼的用意了。
“是啊,我真的害怕,而且,这种伤害或许会更深,更持久。”齐正礼显得很沉重。
“我一直在找一个叫郑启航的人,你知道吗?”我觉得,既然齐正礼这么关心齐正哲,我就应该把我的一些过往告诉他。
“郑启航?”
“对,一个陪我成长到十二岁的小男孩,”我把情况大致地和齐正礼说了,“今年国庆节,齐正哲还专程陪我去华安找他,但是没有找着。”
“你还会找吗?”
“我会一直找下去。”
“哦,这么说,症结一直在他那里,不在你这里。这就更麻烦了。”齐正礼用那只断了手掌的手拍了拍大腿的外侧。
“症结应该在我,只要我不拖沓,果断,断就断,续就续,便没有后遗症,”我说。
齐正礼摇了摇头,说:“不,症结应该在他。正因为症结在他,他就做不到这么果断。他一直活在希望中。他为希望而活,因为,只要你还在找,就还有找不到的可能;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会彻底绝望,因为,很可能你和郑启航的感情不能继续。”
“能!只要我找到了我哥,就一定能!谁说我们不能!?”我激动起来。
“你别激动,我只是假设。比如,等你找到了你哥,他已经结婚生子了,你们的感情再怎么继续?”齐正礼继续无情地分析,“总不至于你要破坏一个好好的家庭吧。”
我无语。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假设。你不能不让齐正哲假设对吧?齐正哲就活在这种假设中。”
“照你这么说,当年彩虹姐也活在这样的假设中。”我能接受齐正礼的说法了。
“对。但是,彩虹姐只等了两三年,而齐正哲已经等了八年而且还会再等,等得时间越长,到头来受到的伤害就会越深,更为悲哀的是,齐正哲没有一个死心塌地的余银山在等他。”
“你别说了,齐正礼。”
“这不是你的错,郝珺琪。我是觉得我们要正视这个问题。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让他到最后伤得体无完肤。”齐正礼很镇定。他果真成熟了许多。
“你有什么办法吗?”
“给他找一个‘余银山’。”
“你是说像彩虹姐一样,只要结了婚,一切便都过去了。”
“不是吗?”
“街上喜欢齐正哲的女孩子是多,可哪一个才是‘余银山’?”
“这个交给老妈。我有办法。”
不知道齐正礼和阿姨说了什么,使得阿姨对齐正哲的婚事无比重视起来,年后初二初三正是正哲百货最忙的日子,可是,阿姨却硬逼着齐正哲去相亲。
阿姨发的话,齐正哲向来都会听。就这样,齐正哲连着相了五六家的亲。不用说,他一家都没有相中。
要说条件,这五六家的条件都不错。有三家是生意大户,有两家父母亲都是做教师的,有一家的父亲还是一个局的副局长。要说女孩子,没有一个配不上齐正哲。至少我见过的其中两个个头都在一米六以上,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文化水平也都高。
可是,这些女孩都中意齐正哲,齐正哲不中意这些女孩。
阿姨那个气不用说了,连媒婆都被齐正哲气坏了。
阿姨只好放弃给齐正哲找对象的想法。
相亲活动一结束,齐正哲便来找我。当时,我正在齐正哲的工作间帮他清理一些账目。
齐正哲笑着走进工作间,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我连着去相了五六家亲,你总算满意了吧。”齐正哲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把账本合起来,放下笔,看着齐正哲,“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唆使我妈叫我去相亲的?亏你想得出来。”齐正哲往后靠,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我没有做这件事。”
“什么?”齐正哲坐直身子,椅子的两只凌空的脚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我没有做这件事。”我重复说了一遍。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关心我的婚事?”齐正哲一脸的疑惑。
“是齐正礼。”
“齐正礼?嗨,这小子。”齐正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两年牢狱会让他这么懂事,真的做梦都想不到。”
“牢狱是净化心灵最好的地方。”我说。这是齐正礼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我是说牢狱是改造人的好地方。”
“对,对。牢狱确实把齐正礼改造好了。”
“齐正礼专门找了我,他不希望你受到很大的伤害,所以唆使阿姨逼你去相亲。”
“呵呵,这家伙,亏他想得出来。”齐正哲摸了摸头。显然他对齐正礼对他的关心很满意。
“正哲哥,”我决定直截了当的阐明我的观点,“你还是不要等了。齐正礼说得很对,你时间等得越长,你受到的伤害会越大也越深。”
齐正哲把头转向别处。
“你过年已经二十三了,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没有必要再等,因为……”我接着说。
“因为你的心始终不会在我身上,因为你不会放弃寻找,因为你一直都在等,对不对?”齐正哲把头转回来直视我。
“我的情况我的决心正哲哥你已经很清楚了。”我低下头。
“我是很清楚,所以,我从没有埋怨你。我觉得你是最能理解我的心的,琪琪。”
我抬头看着齐正哲。
“你想想,琪琪,在你这种情况下,如果郝伯伯让你去相亲,就算对方的条件再好,你会相中吗?”
“……”我方才明白我犯了一个错误。齐正礼可以不理解,无论怎样我应该理解齐正哲内心的所思所想。
“你不要有压力,琪琪。是心结还没有打开。哪一天心结解了,一切就都过去了。”齐正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真的,要是明天这个结突然就解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走了,你好好理账目,可别理错了。”
我目送齐正哲走出他的工作间。齐正哲的步伐慢而沉重。出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忘记回头冲我笑笑。这笑在一般人看来一定会觉得很勉强,只有我知道,他的笑极其自然。
我的心一下子酸酸的。真的是造化弄人。上苍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
看齐正哲那落寞的背影,听他刚才的表态,我清楚他绝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唯一能减轻对他的伤害的办法就是我尽早找到哥,只要找到了哥,不管我和哥会是什么情况,他的心都会定下来。
可是,我又该到哪去找哥呢?华安那么大,哪里才是哥的落脚点?
不不,按推断,哥今年二十二岁,应该在读大学。中国大学那么多,哥又会在哪一所大学?
如果哥和我一样读中专,说不定已经毕业工作了,那么,哥又会在哪里工作?
无论是什么情形,总结一点,我都不可能尽早找到哥。这样,齐正哲要受到什么程度的伤害看来是注定了的。
“要是明天这个结突然就解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突然想到,齐正哲的这个疑惑同样是我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