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放开储火玉的手,心里更加悲凉。社会将储火玉伤得太重了。也可能是类似的话从那些表里不一的“猎艳者”的嘴里多次吐出来,储火玉已经麻木。“我是真这么看待的。这几天我都在想怎么和你联系,怎么将你从这个火海里救出来。”

“没有可能的。”

“不,一定有可能。我坚信,任何事情只要我们去做就都有可能做成。”我斩钉截铁,“既然上苍让我们重新相遇,我就不会袖手不管。”

“你真不用费心。”储火玉站起身,“郑起航,我得回去了。”

“你不相信我吗?”我跟着站起身。站起身我才感觉到双腿有点发麻,看手表,才发现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我估摸着太阳已经落山了。

“不是,是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从某种角度讲,我是个灾星。”

“我会改变你的想法的。”心里泛起的酸楚越发坚定了我的信念。

“谢谢你,郑启航,不过,我真要回去了。”储火玉说,“谢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

“我送你。”我猜想是储火玉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再挽留已经没有可能。

“不用。我会叫三轮车的。”

“那我给你拦一辆三轮车。”

我们向小区大门口方向走。不知为什么,一路上,一直到小区门口,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不知道储火玉在想什么。

我向一辆三轮车挥手。

“再见了。”储火玉微微地摆了摆手。

“我们再怎么联系?”我把车费付给三轮车师傅。

“最好还是不联系了。”

“什么?”

三轮车启动。

“再见。”储火玉说。

“再见。”不知为什么,眼泪忽地溢出我的眼眶。

看着渐行渐远地三轮车逐步淡出我的视线,我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野。

为强大的上苍这么不遗余力地跟一个柔弱的生命作对。

为柔弱的生命万般无奈地屈服于上苍的捉弄。

我不是没有听出来,储火玉对于我信誓旦旦的 “救赎”不抱一点希望。她所想的就是怎么熬过接下去的六年,让协议自然取消。她知道六年时光对她而言有多么宝贵,她也知道六年时光蕴含了多少凶险,但是,她别无选择。她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人是活在希望中的。如果人认为他活着没有了一点希望,他便会选择死。大凡轻生的人都是因为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比如史铁生,比如张海迪,比如那些被判了死缓的人,之所以没有轻生,都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储火玉以为,既然两年能“平安”地熬过来,那么,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剩下的六年不能“平安”地熬过去。

可是,她不知道生活饱含了多少不确定性因素。上苍一个小小的臆想可以让命运的小舟在风平浪静的当儿沉入湖底。或者,她也知道生活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是,她不会相信上苍会萌生这样的小小的臆想。

“嗨,那么念念不忘干嘛不追上去呀!”忽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不用回头,听声音我也听得出是丁莹!不用回头,凭动作我也能感知是丁莹!

我的心脏差点蹦出胸膛。我赶忙用手背拭去眼泪。

“已经来不及了,我什么都看见了。”丁莹转到我的眼前来,“给。”

我接过丁莹递过来的手帕。

“有事有事,原来是情事。真看不出你郑启航,请假出来约会。”丁莹摇了摇我的手臂,“告诉我,是哪个学校的女孩?好漂亮。”

我把手帕还给丁莹,“谢谢。”

“这么伤心,一定是不小心得罪了她对不?我告诉你,这就是女孩子的高傲之处。”

我绕开丁莹,往小区里走。

“嗳,你不相信?”丁莹跳到我前面拦住我。

“不是我不相信,是我不希望你这么臆想。”我好没气的说。

“不是我臆想,你痴痴地望着女孩子远去,还泪水连连,情到深处始落泪。谁还看不出来?”

我继续往前走。丁莹怎么臆想都无所谓,只要她不了解实情就好。

“哎呀,我是故意唬你的了,”丁莹和我并排走着,“前前后后的情况我都看在眼里了。”

“什么?!”我驻足。丁莹的话对我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喂喂,你别吓我。你这是什么表情?”丁莹故意往边上闪了闪,“是打算吃掉我吗?”

我不说话。

“你前脚出教室门,我后脚就跟出来了。不好意思啊。”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丁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迈步往前走。丁莹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空气仿佛凝住了。丁莹会跟梢,这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她了解储火玉的过往也还罢了,问题是,她由此了解了徐峥平的爱好,说不定也还会误解我和曹水根。我没法和我两个兄弟解释。

还有,我原本想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处理好储火玉的事,是以,我去找储火玉都没有和徐峥平、曹水根商量,因为我怕连累他们。

把储火玉“救出火坑”可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我们一直走到E楼一单元都没有打破沉默,我是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不是生丁莹的气,我也知道,丁莹是关注我的状态方才“跟梢”,她是没有恶意的;丁莹或是觉得我生气了,而她又是个很不会说抱歉的人,因而也缄默。

在上楼前我停了几秒钟,可想想还是沉默着上楼。到了出租房门口,我掏出钥匙。

“我有个办法救出你的女同学。”丁莹突然开口说话。

我感觉空气像一块布被撕裂了。

“什么办法?”我开门的手停止转动。

“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呢。到家里说。”丁莹双手推我的后背要将我推进门。

“门都还没开呢。”

“那你赶紧开门啊。”

“什么办法?”我弯腰换好鞋子,然后把丁莹换穿的凉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

“真急啊。我看不是说有办法,估计你今晚都不会和我说话了。”丁莹弯下腰。

丁莹穿一件浅蓝色的体恤衫,领口略略有点大,在她弯下腰的时候,胸前的“风景”一览无遗。我硬生生转移视线。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说。

“来来来,我们坐下来说。”丁莹鞋子还没有完全穿好便拖着我的手臂往沙发走。

我们斜对面在沙发上坐下来。

“用钱。”丁莹说。

“钱?”

“对,用钱。你同学不是和王哥签了个协议吗?”

“你还真什么都听进去了。”我说。

“你以为我骗你吗?这么大的事我可不开玩笑。我就坐在你们坐的地方的后背,树后面。你们看不见我,我也不好暴露自己,可你们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天。”我弯手伸去后背。

“你干嘛?”丁莹诧异。

“一背都是汗。”

“吓的。”

我点点头。

“呵呵呵,”丁莹开心的笑,“是庆幸没做什么坏事对不?好了,不开玩笑。起航你想想,像他们开这种店的,图的就是钱,只要给钱,提前结束协议还是有可能的。”

“你以为我家开银行的,我爸妈都是穷苦的人民教师。”我说。

“你听我说嘛。也不一定都狮子大张口的。再说,太多我们给不起,他们也会掂量掂量的。”

“我看数目肯定不少。你也听到了,储火玉是他们店里的招牌。”

“这我知道。但招牌也是为了赚钱。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不成?再说,依你的性格,这件事你是肯定不会不管的。”丁莹说。

我暗自惊诧。丁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或者说,我的心性被她摸透了。不错,“救赎”储火玉,有天大的困难我都会想办法解决。

想想也是,“救赎”之路只能靠钱去铺垫。在这一点上,丁莹比我敏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策略可以让王哥提前结束和储火玉的协议?要知道,夸张点说,储火玉是他的摇钱树。

既然是摇钱树,当然只有钱才可以“等效替代”。

可问题是,我哪来的钱?

诚然,我的生活费非常富足,可就算我把所有的生活费“扣”出来,也不及毁约补偿费的十分之一,甚至不及其百分之一。鬼知道王哥这头狮子的口有多大。

“按你的意思,是我去找王哥谈判——用钱谈判。”我说。

管他呢,先试试再说。不试试哪知道成与不成?

“你说错了,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俩去找王哥谈判。”丁莹神色变得有点凝重。

“不不,这事可不是你爱好的逃票之类好玩而又刺激的事,你不能参与。”

“怎么说话的?你不会认为我参与这事也是为了好玩刺激吧?”丁莹颇有点生气。

“我没这么想,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这是件麻烦事,搞不好会惹祸上身。”我说。

“我才不会怕什么祸。你忘了我是谁了?我是丁大小姐。既然这事让我碰上了,我可就得尽一份力。”

“你以为你是黄蓉?”我说。

“嗳,你不觉得我有点像黄蓉吗?看来你很喜欢《射雕英雄传》嘛。”

……

要找王哥谈判,自然要徐峥平牵线搭桥。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徐峥平,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挺担心王哥不会“鸟”我们的事,不想王哥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时间约定在那个周末的晚上。地点在昌硕休闲屋那条巷道后面的街上的一个茶馆里。我去找储火玉的时候曾在那条街上逗留过半个多小时。

徐铮平和曹水根一定要陪我去,但是我没同意。谈判不是打架,不需要人多。我和丁莹一起去。

那条街上只有一家茶馆,虽然徐峥平跟我说了茶馆的名字,但我没能记住,不过我们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是“和美”茶馆。经营茶馆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女性。

王哥尚未到。我和丁莹选了一个包间。服务员给我们泡了一杯普洱茶。

我们坐下来还没喝上一口茶,便听见有人大声唤“和美”,然后是老板娘出门迎接客人发出的声音,我知道,是王哥到了。

我由此知道,和美是老板娘的名字。

我和丁莹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从位置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