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星期吴淑芳都不太理睬我。尽管徐峥平和曹水根多次和她解释,她依然不能接受我的做法。我主动与她打招呼,主动约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变得越发忧郁了。
星期六上午我早早地去阅览室占了个靠窗的位置。对面一个女孩低着头学得很投入。我移动凳子的声音惊动了她。她抬起头。
“这么早,艾贞子。”我主动打招呼。
“你也早啊。”艾贞子莞尔一笑。艾贞子长着一张鹅蛋脸,牙齿白而整齐。“你每个周末好像都会来这里吧。”
“这么说你每个周末都会来阅览室。”
“是。我的周末几乎都在这里度过。我家住学院,离这儿挺近,方便。”艾贞子说。
“不好意思,我这么久都没注意到你。”我说。
“你很投入啊,再说阅览室这么大。我爸挺欣赏你的,郑启航。”艾贞子说。
“什么?欣赏我?”我诧异之极。艾教授是个什么人物,会欣赏我?
“你是班上他能叫出名字的几个人之一。有一次吃饭他还特意提到你,说你很适合学医。”
“应该是那次我上他的课迟到了给他留下了印象吧。他很严厉的批评了我。”我说。
“不是,我知道不是。”
我们没有再聊一些什么。因为我实在不太会找话题。
只是在看书看累了的时候,抬起头,眼光注视前方,如果恰好和艾贞子对视,我们就无声地笑笑而已。
十一点,曹水根忽然领着吴莲子走到我身旁。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老同学又来看你了。”曹水根说。
“怎么还和高中一样那么用功?”吴莲子笑着说。吴莲子上身一件大红毛衣,配一条黑色长裙,又是另一种风味。
“我们金大的学习劲头是班上出了名的。”曹水根说。
“拉到吧。我们艾教授的千金才用心呢。”我说。
艾贞子抬头和曹水根打招呼。
“有其父必有其女。将来肯定比艾教授还出色。”曹水根说。
“谢谢。”艾贞子莞尔一笑。
“不打搅你,我们走了。”曹水根说。
我收拾好书,和艾贞子说再见。
因为离吃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们走去足球场。
“什么时候来的?”因为曹水根的缘故,我主动和吴莲子寒暄。主要是曹水根真的对吴莲子太痴情了。没有哪一天不在我和徐峥平面前提个三两次的。
“来了有一个小时了。我们在图书馆后面走了一段路。”曹水根的眉梢都透露出他内心的喜悦。
“你前几天都还埋怨我同学不来看你,又说什么不让你一个人去师范看她。这不来了?”我说。
“你问莲子是不是这么说的?”曹水根觉得委屈。他已经习惯叫吴莲子为莲子了。
“我是这么说过。你们也知道,那个郑承璨对我很痴情,曹水根你一个人去要是被他碰上了岂不有点小麻烦。所以我希望你们一起去。大家在一块不更好玩吗?”吴莲子一脸的阳光。
“金三会觉得不好玩。”我说。
“不会,我不会。我们刚才都约好了,下个周末莲子班上开一个舞会,我们一起去参加。只要能见到莲子我就很开心。”曹水根一口一个“莲子”,显示出他们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不怕郑承璨吗?”我问道。
“怕他个鸟?这一次去我们一定要让他死心。”曹水根说。
“那就要看你怎么表现喽。”吴莲子用眼睛瞟了曹水根一样。
我看得出曹水根都要醉了。吴莲子这幅样子确实很迷人。
“我一定会让你满意。”曹水根信心十足。
“记得把你那位兄弟一起带去。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吴莲子说。
“叫徐峥平。”我说,“他周六晚上也搞家教吗,金三?”
“他是下午搞家教,晚上他只会在市区晃荡。”曹水根的话里的意思只有我懂。
“那就叫他上完课就回学校,然后我们仨一起去师范。”我说。
“你金大发话,他应该会听吧。”吴莲子说。
“应该会。”曹水根说。
我们折回教学楼。一路上都是拿着饭盆去食堂吃饭的大学生。
“我们去外面吃吧。”曹水根提议。
“你们去吧。我就免了。”我说。
“你这是说什么话?当然一起去。莲子,你的意见呢?”曹水根征求吴莲子的意见。
“郑启航不去,不就很不好玩了吗?”
“你们两个……我去不太好吧。”
“金大你确实不想去那兄弟我就不勉强了。”曹水根说。
“那还是去食堂吧。”吴莲子说。
“那怎么行?看来你是非去不可了,金大。你就不要推脱了。走吧,别去教室拿你的饭盆了。”曹水根着实慌了。
我们向学校大门走去。
水塘里的浮萍已经枯萎了。水岸边的柳树垂挂下来的纤细的柳条也刻下了秋天的痕迹,一部分细长的柳叶色泽灰暗泛黄。
远远地,我看见父亲在小门处和门卫打招呼。
接着父亲往里走。
我心声诧异:什么风会把父亲吹到学院来?
我和曹水根他们做了解释,但我并没有跑上前去迎接父亲,只是看见他往另一个方向走我才呼叫他。
父亲停下步子,往我这个方向看。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接着迎着我走来。
“起航。”父亲喊我的名字。
我走到父亲身边。“你怎么来了?是到省城有事学习?”我印象中父亲到省城几乎都是因为业务学习。
“不是。这一次是专门来看你。这两个是你的大学同学吗?”
我把曹水根和吴莲子介绍给父亲。
“正好,我请大家吃饭。”父亲说。
“我正要请大家去饭店吃饭。”曹水根说。
“叔叔来了,当然叔叔请。你们还是消费者,哪来的那么多钱?走吧。”父亲的态度很坚决。
父亲带我们去一家小炒店炒了几个菜。他要了一小瓶白酒,我和曹水根则一人喝了一瓶啤酒。
吃完饭,曹水根送吴莲子去公交车站。我和父亲去我的租住地。
“现在的大学生活真的很惬意啊。”父亲忽然感慨道。
“你读大学难道不惬意吗?”
“我那时候哪谈得上惬意?成天忙着整人,整同学,整老师。看谁不顺了就整谁。压根儿没心思学习。”父亲的舌头有点卷。也许是酒精刺激的缘故。
我只是发挥耳朵听的功能。
“我们那时候一心想到的就是听从上级领导的号召,上山下乡,从没想过恋爱;哪像现在的你们,成双结对,花前月下。你母亲还是我下放到东门的时候认识的。”
“所以你要珍惜呀。我听妈妈说那时候外婆很反对的。”既然父亲提起母亲,我忍不住说他一句。父亲对母亲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我会的。”父亲敷衍了一句,立即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特意来看你吗?”
“我怎么知道?”我对父亲转移我的话题很反感。
“我是吴局长派来的。”父亲说。
“吴局长?”
“就是吴淑芳的父亲啊。吴淑芳前两天打电话回去,说她不想读书,不想在临床第一学院学习。吴局长很纳闷,急得要死,却因公务缠身不能来省城。后来他想到可能是你的缘故,所以他派我过来。我说起航啊,你怎么惹吴淑芳不开心了呢?”
父亲竟然是为吴淑芳的事跑来找我,这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我哪有惹她不开心?是她误解了我。”我只得简略的把情况和父亲说明。
“这也不能怨她。爱恋中的女人都是很敏感的,一双眼睛常常被蒙住。你干嘛不主动搬出去呢?”父亲的态度说不出有多好。
“我是想搬出去啊。我都和朱德发说了,我会搬出去。可问题是,现在很难租到房子。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房子。”我说。
“那你和吴淑芳解释了没有?”父亲问道。
“当天我就解释了,可吴淑芳根本就不相信。后来,我再找她,她已经不理我了。你叫我怎么办?”
“那是因为她在乎你。总之,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对吴淑芳好。你自己很清楚,她选择这所学校完全是因为你,她是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可是——我跟爸爸您实说了吧,对她我真的没有感觉,至少现在没有感觉。总不至于我救了她就应该喜欢她吧。”我好没气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一男一女相处多了,感情自然有了。”
“我和吴淑芳相处得够多了,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而且还是同班同学。”我顶了一句。
“哎呀,你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吴局长现在是华安地区教育局局长,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老师的命运。你应该听说了我现在在竞选副校长吧?”
“我当然听说了。”我说。我猜想,这或许才是父亲与我谈话的重点。
“其实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关键是你和吴淑芳的感情要进一步发展,不能在原地踏步。起航你要认识到,吴局长就一个千金,你如果和她女儿搞好了关系,你根本预测不到你会受多少恩惠!”
“我可不想为这些许恩惠委屈自己一辈子。”
“怎么能说委屈一辈子?”父亲停下脚步,“我前面不说了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很多人都这么说,宁愿娶一个喜欢你的人,也不要娶一个你喜欢而不喜欢你的人。”
“好了好了,这事我们不要再讨论了。”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问题是你要对吴淑芳好啊。只要你对吴淑芳好,哪还有什么事?”父亲依旧絮叨不已,“还有,爸爸能不能往上提为副校长,你和吴淑芳的感情是关键。起航,爸爸已经近五十岁了,当教务主任也当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不是爸爸无能,而是没有关系。现在,吴局长过来当教育局局长,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我希望你成全爸爸这一回。受点委屈又有什么?这一辈子,哪有谁不受委屈的?”
父亲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他用手背去擦拭眼睛。
可能是触及他的感伤处了吧?和父亲一起下放的同学,有的都已经是副县级了,而父亲连一个副科级都不是。
我沉默。我只能沉默。
“真的,起航,这一次你听爸爸的,绝对不会错。”父亲又说。
“我考虑一下。”我决定退一步。
“这就对了,也不枉父亲来省城走一回。听爸爸的,赶快找到房子搬出去,只要你搬出去,吴淑芳就不会误解你。还有啊,那个女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女,会让我儿子这么痴情?”
“什么痴情?我对谁痴情了?”我提高分贝。
“那个女的呀,和你住一起的。”
“我哪有对她痴情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对她痴情了?”我声音大起来,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痴情就好,不痴情就好。爸爸只是没想到会有个女的和你合租房子。她现在在房子里吗?我 还真想见见她。”
“我不知道。”我气鼓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