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朱翊钧,王容与坐在椅子上缓神,不用掰着手指算,今天遇见朱翊钧,她可是亏大了。不说搭出去的东西,就是他知道她经商一事,家里就有把柄在他手上。虽然皇帝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小的千户,但是父兄的晋身之路恐怕有曲折。而且,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拿这一点来逗弄她,虽不是他不会真威胁,她却没有心神也没有底气可以去赌他哪一次是真威胁还是真玩笑。
难道要把所有铺子都关张。
“大姐姐,那是什么人啊?”若云从后来问,她没见过王容与这样,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招呼。
“惹不起的人。”王容与随意道,随后收拾心情说,“算了,不管他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也不能常出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王容与笑说。
朱翊钧坐在马车上心情倒是不错,他逗弄着棉布窝里的小猫,想到什么就笑了。“你说她怎么就那么相信她的装扮别人看不出来?”
“之前担心朕看出来还有些紧张,像小猫一样。后来是笃定朕没认出来就放松了,那眉飞色舞的小嘚瑟样。”
张成笑说,“其实王大姑娘的装扮还是挺像的,不是陛下圣明,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就是奴才,在饭馆上面的时候可真没看出来是个姑娘。”
“你没看她吃饭的样子吗?”朱翊钧说,“哪里有男人吃饭那样秀气的,帕子摆在边上,边吃边压嘴。”
“还知道穿厚底鞋。”朱翊钧笑说,又有些疑惑,“她本来就有那么黑吗?上次见她也是夜里,灯光照着看不真切。”他倒不是讨厌黑,但是时下都是以白为美,他还真很少见黑黑的女子。
“奴才知道有有一种粉,不光是能扑白,还能扑黑。”张成说。
“那就好。”朱翊钧说,若是他后宫有个黑姑娘,她该很自卑吧。看今天走路的样子,估计脚都不曾缠过,敢主动搭讪外男,还男装出来经商,真真是个离经叛道的姑娘,胆子大的很。
也是个单纯的傻姑娘,叫她一声少爷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没被认出来,还妹妹的哥哥,你家里几口人不是一查就清楚的。还有只是诈她一下是老板,如果她无辜说只是来亲戚家串门,他也分辨不出。偏偏就那么自然的做出主人态平白把把柄送到她手里。最后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她送出去的字,送出去的波斯猫,都不及那两只大海蟹珍贵。
朱翊钧没发现他现在笑容满面的放松样子,“采选那你要盯紧点,不要疏漏了。”这是朱翊钧难得为一件事交代两次,张成自然应是。他看一眼小心放好的两卷字。
“陛下,这咏兰是送给龚大人,另外一副挂哪?”张成问。
“嗯,两幅字都挂在寝宫。”朱翊钧说,他一点也没有诓骗王容与的不好意思,开始他是当真想让她写一幅字给老师的,但是现在两幅都在他手里,他又舍不得送出去了,正好理由也是现成的。“上面没有落印,送给老师太不庄重了,等她进宫把印补上。”
张成几乎是没缘由的立即想到后宫中只有皇后可以用的凤印。但他看着陛下又很快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陛下对王家姑娘是有一点上心的,但这点上心应该不足以影响立后吧。
再说还有皇太后呢。
朱翊钧回宫去见李太后,高兴的把波斯猫敬上给太后,“今日朕去了前门大街,街上很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朕还发现了这么个小玩意,买下来送给母后解闷。”
“国之重本当重农轻商,陛下出宫不说去体验民生多艰,却只往热闹地方去,可见陛下说是担心民生出宫是诓骗哀家的。”李太后没有朱翊钧预想的高兴,只是板着脸皱着眉说,“这小猫除了生了可爱别无用处,陛下出宫不选别的,独独选了这么个玩意,陛下,为美色所诱,玩物丧志,不是明君所为。”
朱翊钧压抑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母后不喜欢,朕再带回去就是。”袖子的掩盖下是交握抠着的掌心。
“陛下大婚后,切勿再如此小孩心性。”李太后说。
朱翊钧却无心再听她说教,匆匆找了个理由就回乾清宫了。海蟹让他着人送到陈太后处了,陈太后祖籍也是靠海。
陈太后宫中来人请陛下过去赴宴,朱翊钧收拾一下心情后去了,陈太后见他非常高兴,“哀家没想到陛下出宫还记挂着给哀家带东西,这么大的海蟹,哀家有些年头没吃到了。司膳司只每年九,十月上几只湖蟹,这湖蟹和海蟹是完全不一样的风味。”
“今天也是机缘巧合碰见了。”朱翊钧说,送的东西别人领情,心情自然好多了,“日后让尚食局也才办海蟹,让母后也能吃上点家乡味。”
“只怕日后是吃不到这么好的海蟹了。”陈太后笑说,“这可是陛下的孝心啊。”
朱翊钧笑,“瞧母后说的,难道朕对母后的孝心还是什么稀罕物件。等赶明儿朕让人去蹲着今天碰见的铺子,只要他们有海蟹就买过来。”
陈太后被他逗的前俯后仰的笑,“哎呦,那哀家就真消受不起了,这螃蟹性寒,不能多吃。”
慈宁宫里言笑晏晏,寿康宫里一片宁寂,姑姑给李太后松着头,到底没忍住多说一句,“太后何必这么苛责,陛下出宫还不忘给太后捎带东西,这份孝心,便是民间也是难得。”
“哀家是陛下亲母,自然要对他严苛。”李太后闭着眼说,“对他好的人太多了,若没有人在旁时刻鞭策,他很快就会走歪路的。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下之主啊,他要是走歪了,这黎明苍生都要受苦了。”
张成把那小猫咪养在乾清宫的侧殿里,事实上朱翊钧还没有对这只喵咪的下场做出指示,但是张成本能的觉得这只猫养在这比送到御马监的好。虽然从李太后宫中回来,冯尚就面带嫌弃的把猫窝扔给他,让他处理。陛下的表情也不好,想来是太后不要,还训了陛下一通。
但是这个猫是有来头的呀。
第一次的花灯,这次的字画,陛下都好好珍惜着呢,所以啊,这猫也金贵着呢。
朱翊钧小时候身边自然是冯保这个大伴照应他的一切,其余所有小太监都只是小太监,等到年岁稍长,冯保年纪大了,精力也有限,除了陛下上朝处理政务他跟着伺候,渐渐也让小太监上前来伺候朱翊钧生活玩耍。
经历几番勾心斗角的争宠上位,如今朱翊钧身边就张成还有一个叫冯尚是比较得脸的。冯尚认冯保做干爷爷,把自个儿姓都改了,平常也是压张成一筹。像是陪着陛下去两宫太后那这样露脸的事,冯尚是从来不会让张成去的。
张成也不急,小心的伺候着猫爷爷,他已经陪同陛下出过两次宫了,慢慢来,这陛下身边的第一人,他总做的。
明太祖朱元璋担心外戚乱权立的规矩,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整个皇朝到朱翊钧,皇后多出自小门,但采选,是采天下士民之女,这京城自然也要采选,京都之官多如毫毛,你不能说姑娘爹官大,就不采选人家吧。
皇帝陛下要大婚,从急,第一次采选秀女也不从远地采,就从京畿十八地采选,内侍监在外跑着,年都没过好,这出了正月,就可以采选京城本地的,三月就要统一进宫了。
京城大,分区,区又分区,德胜门今天就迎来了负责他们采选的内侍监。
安定坊里,王伟自打听说内侍监采到这片了,他就告了假在家等着,打点的银两也早就准备好。他和母亲商量了,这二女儿最好是采上,这大女儿最好是采不上。
王伟私心是哪个女儿都不想采上,但是他娘也跟他说了,二姑娘如今架在墙头上,是不进宫也得进。王伟和崔氏商量,崔氏想到女儿要进宫,心跳的砰砰砰。她从前没往这方面想,现如今一想,她女儿这样貌这品性,怎么不能进宫当娘娘。崔氏的眼睛都亮了。王伟一看就知道,得,这个女儿要白养了。
时人并不愿意送女儿进宫,这后宫是什么好地方,好好的姑娘送进去,到闭眼都见不着,什么时候死了也不知道,若是一个不慎惹上祸端,全家都要跟着遭殃。这有门路有手段的,都会跟内侍监打好关心。
这皇帝坐在皇宫见不着,选谁不选谁不就是内侍监一个勾一个叉的事。
内侍监跟着里长进了王千户的家门,周围几户都派人盯着呢,王伟笑吟吟的接待,里长说,“这王家姑娘是咱们坊长的最好的姑娘,难得在花容月貌还品行端正,孝顺体贴,懂事大方,通音律才艺出众,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
王伟笑着说哪里哪里。
“不知道咱家能否见小姐一面。”内侍监说,他这里倒是有姑姑提点过,这安定坊的王家二小姐一定要上采选。这一般内定的都是有来头的,以后有造化的。所以内侍监表现的很客气。里长也暗自称奇,这人当初在别家可没这么客气。难道王二姑娘真内定了。
王伟带内侍监往后院走,王芷溪也被告知今天会有人上门采选,此刻穿着半新不旧袄裙坐在花园石桌前染香抚琴,玉颈微弯,美眸低垂,葱葱玉指轻拨琴弦,那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沉醉其中的微笑。
琴声悠扬清脆,回荡在这小小的还未回春的花园。王芙裳与三两丫头四下围坐,做陶醉状欣赏。便是冬天也是十分景,佳人是美景儿。
而此时,王容与称病在房中,围着被子和丫头一起拿棋盘下五子棋,输的人去崇文门大街买驴肉火烧。
那家是祖籍保定的,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