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中上来,有十角七头,在十角上戴著十个冠冕,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
我所看见的兽,形状像豹,脚像熊的脚,口像狮子的口;那龙将自己的能力、座位和大权柄,都给了它。
兽的七头中,有一头似乎被杀至死,但那死伤却医好了。全地的人都希奇,就跟从那兽,
又拜那龙,因为它将权柄给了兽;也拜兽说,谁能比这兽?谁能与它争战?
一个月后,凡尔赛的晨曦。
亨利·菲利普·贝当元帅用拉丁语念出《启示录》第十三章。
大爆炸后的飞机场,满目疮痍。跑道不堪再用,工厂也已报废。但在陆军部长的命令下,工兵们迅速搭建起一座简易工厂,运来地球上最先进的机器与金属切削机床,夜以继日地工作,重新喷射出滚滚黑烟。铁门徐徐拉开,轰隆隆的响声仿佛巨兽进食后的肠胃蠕动……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被烧伤的头部缠着绷带,蹲在一座碉堡里,通过瞭望孔观察。某个硕大无朋的怪物,在旭日下拖着奇形怪状的暗影。
“上帝啊,请我让下地狱吧!我做了撒旦的同盟者。”
贝当元帅如是说,这位经历过凡尔赛的绞肉机与索姆河的坦克战的老英雄,目瞪口呆地面对瞭望孔对面的怪物。身后还有一群陆军部的官员与工程师。鉴于上次的事故,他们必须躲藏在碉堡中,以免镇墓兽再度失去控制。
怪物有七个脖子,长着七个各不相同的兽头。它还有十个犄角,各自戴着古老冠冕,七个兽头之上,各自刻着无法解读的文字符号。它是利维坦,它是潘神,它是米诺斯牛头怪,它是所有怪物的总和。它有四条虎豹般粗壮的兽腿疾驰,从七个兽头里打开加特林机关枪,同时向七个标靶齐射。全部十环命中,靶子被打得稀烂,几乎可以摧毁普通的装甲。
十角七头镇墓兽。
一个月前,它从西伯利亚被长途运送到巴黎,还是一堆重伤后的废铜烂铁。此刻,它有了天翻地覆的新模样。镇墓兽后背多了个凸起部分,焊接着炮塔般的装甲,中间有狭窄的瞭望孔。
“这是四条腿的坦克。”霍尔施泰因博士向元帅讲解,“坦克常被困在壕沟与山地,难以灵活地转动身体。而这头镇墓兽可以跨越任何障碍,同时向七个方向射击,全程无死角……”
“要是在凡尔登,我们有这样的武器,德国人早就被打败了,世界大战根本不用打四年,上百万的法国人将幸存下来。”
四年的大战,早已破灭了欧洲的贵族传统,中世纪以来的骑士精神,拿破仑的马刀冲锋,在机关枪和堑壕战前灰飞烟灭。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死亡最多的一场战争。胜负双方的士兵,都只是杀人游戏中的一个小数点而已。战争不再是一门艺术,而是一套杀人的流水线……
元帅在胸前划着十字说:“博士,现在是谁在驾驶操控这头巨兽?”
“他叫秦,是个聪明的中国工匠,也是他和我一起从一千二百年前的古墓里挖出了这头镇墓兽。”
他叫秦。
十角七头镇墓兽的体内,秦海关蜷缩在这狭窄的乌龟壳里,就像一副移动的棺椁。他的四面都是新焊接上的装甲,脚下是灼热的柴油内燃机,耳边充满机器的噪音。面前有两个操纵杆,可以控制镇墓兽的前后左右与弹跳腾跃。开枪射击等应激反应,无需人工操作,全靠镇墓兽自己的感官系统。但人在镇墓兽内部,实现“人兽合体”显然更为便利。对于霍尔施泰因博士来说,这是又一大进展。
一个月前,安娜与钱科乘坐卡普罗尼的飞机从天而降,救走了秦北洋、九色以及四翼天使,只留下沃尔夫的尸体。
秦海关自愿留下来,只有一个目的——修复十角七头镇墓兽。这头来自唐朝大墓里的镇墓兽,虽然丑陋怪异就是恶的本身,却已与他朝夕相处了一年半。他两度亲手将它修复,重新赋予生命,纵然杀人如麻,却也懂得报恩,将老秦视为再生父母。
许多个暗夜,秦海关感到十角七头在呼喊他,难以被人类耳膜所察觉的音波,直接渗透入颅骨,对他说“爸爸!爸爸!”与儿子分别日久的老秦,竟与这头巨兽之间,产生了父子般的情愫。秦北洋是他的长子,十角七头就是他的小儿子。
从某个角度来说,老秦已经代替安禄山,成为十角七头镇墓兽的的新主人。
在西伯利亚的日子里,也有过别人妄想控制这头巨兽,却反而激起了它的毁灭欲。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好奇心而被十角七头撕成碎片。
秦海关反复关照过他人,包括海军上将高尔察克:绝不能让它逃出牢笼,否则将消灭整个俄罗斯民族。它将带着安禄山的残暴灵魂,对文明世界进行难以想象的破坏,成千上万的人类会被他杀死,更有许多恶人将成为他的仆从。
十角七头的恶,是对全人类的恨,是对一切美好事物的仇恨,是黑暗对光明的仇恨,是虚空对存在的仇恨。
它不是恶的化身,也不是恶的代表,它本身就是恶。
不过,秦海关并非行尸走肉,而是另有打算。他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改造完十角七头镇墓兽,就将机场毁灭,杀死霍尔施泰因博士——此人已走火入魔,更多的镇墓兽将落入他们手中,将引来更大灾祸。然后,他再带着十角七头逃之夭夭,管它能去什么地方?最好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跨越山海回到中国,回到古墓之下。
在霍尔施泰因面前,秦北洋故意显得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托付镇墓兽,才能获得法国人的信任。无论改造还是操控镇墓兽,霍尔施泰因也都离不开老秦。谁都可以死,唯独秦海关不可以。